“三姑娘,到了,将军和夫人就在里头。”
鸳桃的声音唤回了沈南桑逐渐飘远的思绪。
大抵是她眼底渐显的血气过于瘆人,鸳桃离她有些远,视线也不大敢与她对视。
沈南桑不曾为自己辩解什么。
她点点头,面色清冷,在一位嬷嬷的带领下,走到了正厅。
“来了?”
主位上,将军洛清年一脸肃清,还是和上辈子无二,是个第一眼看上去就叫人觉着不易亲近的人。
他看沈南桑的时候,眼底的情绪并不外漏,眉目清冷着,像是不大愿意见她。
如果不是搭在椅身上的手在微不可闻的颤抖,沈南桑大抵会真信了他这表面的淡定和疏离。
可自打没了那咒术的困扰,沈南桑对他的看法,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桑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她的礼行的很到位,便是将军夫人也微微惊愕。
毕竟在她们眼里,她不过是在乡野养了十六年的野丫头,教习嬷嬷也不过带了她小几日的时间罢了。
将军夫人不动声色地移动着视线将她打量了一遍:“你倒是个机警的。”
沈南桑对外人的打量不甚在意,稚嫩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带着一股不入凡尘的清新脱俗。
“来之前嬷嬷教过的,南桑不敢忘,不敢给将军和夫人丢脸。”
“嗯,是个好孩子。”
洛清年终于肯将视线落在沈南桑身上。
沈南桑抬头,淡然与之对视。
那张脸,恍惚之间与那段记忆里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庞融合。
那日洛清年领命带兵攻打羌崇,直至提刀杀进大殿,是那样的果断杀伐。
在那之前,他大抵绝对不会想到,与多年不见的心爱小师妹重逢,居然会是在那样的场景之下。
沈南桑至今记得那日阿母抓着洛清年的衣领求他了结自己时,他一脸痛苦和绝望的样子。
也记得他应下阿母的托付,将她抱起,告诉她,从今往后她便是将军府的三姑娘,是他女儿时的样子。
他把她带回太华,偷偷养在远离盛京的山野田埂,从孩童养到及笄,直到羌崇不再被人记起,才敢接入府内。
沈南桑恩怨分明,她深知自己该恨的是谁。
洛清年的恩她会还,可他杀她臣民,灭她家国,她亦无法原谅。
这辈子,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她不光不能活的窝囊,她还得报仇,报她的家国血仇。
“行了,你今日路途也辛苦。”
将军夫人舒怀亦从怀中取了个红封递给身边的丫鬟。
丫鬟激灵,拿着红封到沈南桑跟前,毕恭毕敬的叫了句三姑娘。
沈南桑低眉顺眼地接过红封,不动声色地掂了掂,心里有了估算,面上却挂着笑,温顺的好似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
舒怀亦端起杯子抿了口水,与洛清年对视了一眼。
半晌才慢慢悠悠道:“领了这红封,日后你也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姑娘了,虽说你娘不曾进过将军府的门楣,但好歹也为将军生下了你,又独自一人抚养你长大,名分上的事情,将军该给的都会给,过几日抽空,再把你的名字写进族谱,到时候你的姓也会……”
“不用。”
“不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不光舒怀亦愣了,开口的洛清年也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洛清年又对着舒怀亦摆了摆手:“这事儿不用麻烦,她不用改姓,照旧,随她阿母便是。”
“可是……”
舒怀亦还欲再说,洛清年直接打断了她:“不必在意这些,让她留个念想,她阿母留给她的也只剩个姓了。”
说罢,他又朝沈南桑颔首:“还站着做什么?你的院子都安排妥当,你去看看,还缺什么到时候再与你母亲说。”
洛清年嘴里的母亲自然是说舒怀亦。
只是上辈子,她从未叫过舒怀亦母亲亦未唤过洛清年一声爹爹。
从始至终,她都是以将军、夫人来称呼二人。
倒也不是厌恶二人,舒怀亦与她无亲无故,对她却是极好的,自她入府便不曾缺过她吃穿,不过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上辈子在浑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她不过是觉着自己叫不出口,改不过来,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洛清年发了话,沈南桑也不欲多留。
她所居住的院子是舒怀亦亲手置办的,地方挺好,东西也齐全。
走在鸳桃身后,她收敛着,故作不熟的样子,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鸳桃也不敢与这位新主子亲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新主子不好相与。
沈南桑看出了鸳桃的拘谨,却不想打破两人之间的距离。
上辈子她同鸳桃也并不亲近,这辈子,便更不必多说太多。
既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那她便不会给自己留任何软肋。
走到院子,与记忆中的模样大差不差。
沈南桑回了房,没让人在跟前伺候着,踱着步子走到妆奁前,她倒是有些好奇自己如今的模样。
许多年不见,她早已忘却多年前的自己是何模样。
举起铜镜,她凑近了些。
脸上没了那道瘆人的伤疤,看起来顺眼多了。
冷白的皮,娇嫩的肤,明眸皓齿,是她最青涩稚嫩时的模样。
上辈子她便是凭着这副皮囊,成了盛京人们口中吹捧的第一美人儿。
“奇怪……”
落在镜子中的视线忽然聚焦,沈南桑狐疑地看着自己右眼下多出来的一颗泪痣,眉梢轻蹙,泛起了迷糊。
她脸上素来干净无暇,白玉似的,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颗泪痣,她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