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爸爸......”

曹文君站在曹家的客厅正中央，像是待审的犯人一样，勾着头，双手不知所措地使劲绞着破棉袄的衣角，一双眼不安地在地面上扫来扫去。

地上的水渍里，躺着一堆白色茶杯子的碎片，在它被砸在曹文君左腿上之前，它被曹红兵端在手上，里面装了满满一杯刚烧滚的开水。

即便这只是在走马灯里，即便曹文君早已离家多年，但是自小被曹红兵打到大的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此时已然在曹红兵冒着黑气的神情之下被唤了起来。

“爸爸,我......”曹文君才说了三个字，悄悄抬眼瞄了一下曹红兵的脸色，吓得立马闭上了嘴巴，双手抱着头蹲在了角落里，生怕下一刻又飞过来什么。

曹红兵所在的工厂，是一所国营的纺织厂，里面有三千多号工人，而曹红兵所做的工作，对于整个纺织厂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关键的一环。

那个年代，纺织厂里所有的机器运转，都要靠着蒸汽来实现，锅炉车间对于纺织厂来说，就如同心脏之于人体一般。

曹红兵就是锅炉车间里的一名普通工人，每天都要在十几个大锅炉中间巡查来巡查去，弄得满脸煤灰。

不过他又有点儿不是那么普通，锅炉车间的三十多号锅炉工，都归曹红兵管，锅炉车间的车间主任，就是曹文君的父亲，曹红兵。

曹红兵作为车间主任，身在这样重要的岗位，别说厂里的工人了，连那个一向喜欢板着脸鼻孔朝天的纺织厂的牛厂长，每次见到曹红兵，都会热络地拍拍曹红兵的肩膀，亲切地喊上一句：“老曹。”

从十九岁的“小曹”开始，四十三岁的“老曹”曹红兵已经在纺织厂干了二十四个年头，那资历是妥妥的老。

加之他又是车间主任，一身的官架子可以说是早已深入骨髓，就算是下了班回到家，曹红兵也只是“曹主任”和曹文君她弟弟的爸爸，顶多还是刘惠芬的丈夫，从来都不是曹文君的爸爸。

“爸爸？呵呵呵！”

火冒三丈的曹红兵此时正坐在沙发上，他强忍着怒气，黝黑的老脸上一双牛眼，继母刘惠芬就站在一旁，手里捏着掉光了毛的鸡毛掸子，夫妻二人像是看仇人一样死死地盯着曹文君。

“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还有脸喊我爸爸！”

曹红兵使劲一拍桌子，刚换上去的新茶杯被震得一跳，里面的茶水洒了出来，烫得曹红兵猛地一缩手。

“哎呦喂！我的茶杯啊！”

这下子可把个刘惠芬给心疼坏了，她白了曹红兵一眼，把鸡毛掸子塞进了曹红兵的手里，弯下腰去拿起茶杯，仔细检查有没有破损。

见到茶杯完好无损，刘惠芬这才放下心来，顺手把茶杯挪到了手边的五斗橱上，气鼓鼓地双手叉腰，冲着曹红兵指责起来。

“我可是说了多少好话，才和生产主任的媳妇儿用两张肉票换了一张日用品购货券。你曹红兵倒是好了，这对杯子才用了个把月，就叫你拿去砸那个死丫头，硬生生给我嚯嚯掉一个，这日子你还要不要过了！”

听到妻子的责备，曹红兵忙站起身来，面上挤出温柔的笑容来，连声音都带着一丝讨好：“惠芬啊，我错了，以后教训她的时候，我不用东西砸了，你消消气吧！”

不过显然刘惠芬并不打算轻易给曹红兵好脸色，她白了曹红兵一眼，转过脸去一声不吭。

曹红兵热脸贴了冷屁股，觉得面子上有点儿下不来。

他转头看向瑟缩在角落里的曹文君，几步冲了过来，拧住曹文君的耳朵喝骂道：“曹亚男，你是死的嘛！还不快去给你妈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