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伤口溃烂发脓,高热不退,我知晓,若是闯不过这一关,怕是死定了。
听到外头有人抱怨,摊上我这倒霉货,白白亏几两银子。
又让人赶紧把我丢远些,若是病疫传给其他姑娘,死我几次都不够。
我被一人抬肩,一人抬脚,重重丢在板车上,顶着烈日朝外面走。
阳光刺眼。
我早痛到麻木。
混沌的脑子里,断断续续闪过我这短暂的十八年。
八岁被爹娘贱卖,辗转入宫成了贵妃身边的宫婢。容貌平庸不出彩,好在有几分聪明劲,得贵妃身边嬷嬷高看一眼,跟着学了几年字,又学得灶上功夫,做得一手好菜,勉强能入贵妃娘娘之口。
原以为我乖觉些,好好学厨艺,多攒些银钱,等到二十五出宫。
奈何老天捉弄,十七岁这年成了三皇子的教引姑姑。贵妃允我去伺候三皇子,只因我容貌平庸,还知晓进退,不会诱引皇子沉迷女色。
十八岁时三皇子成亲,出宫开府,我亦跟着出宫。
都说婆媳是天生的敌人。
不论起初贵妃对三皇子妃多中意,渐渐地为了三皇子开始明争暗斗。她们婆媳斗争,遭殃的不是三皇子,而是我这个侍妾。
那日三皇子妃从宫里回来,宣我过去问话。只因我左脚先跨过门槛,就以我藐视她威严为由,让粗使婆子将我打个半死。随口吩咐身边嬷嬷,把我卖与人牙子,只一要求,卖远些。
她以为三皇子对我有情?
以为贵妃娘娘会派人寻我?
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也不是容貌倾国倾城,得三皇子欢心。
在贵妃娘娘那里,怕是连名都没留下。
更别说管我死活。
就这样,我还得磕头谢恩。
我伤痕累累被丢在马车上带走前,手腕上的贵妃赏的金镯被强行拿走,我攒的银钱……
唉!
浑浑噩噩这几日,我好几次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我不甘心啊。
我才十八岁,正是最最好的年纪,却从未得到过自由,也从未真真正正为自己活过一日。
岂会甘愿赴死。
所以当那丁当丁当声渐近,我几乎本能地伸手抓去。
是人的衣袖。
我眼睛被烈日刺得睁不开,强烈的求生欲让我开口哀求道:「救救我!」
「嘿,小子,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娶媳妇没?这可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买回去做媳妇,你不亏的。」
「我没钱!」
「没钱看什么看?赶紧滚边去。」
我紧紧拽住人衣袖,以我现在的力气,他想挥开我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看不清,却能感觉到他的犹豫、挣扎。
「多、多、多少钱?」
「二两?」
「太多了,我买不起。」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一两银子买下我。
而这一两银子,买我之人还是问他东家借的。
「你买个半死不活的人?成安,不是我说你……这可是你一年多的工钱,别到时候媳妇没留下,银子还打了水漂。」
「东家,我知晓的。」
一两银子等于三千二百文铜钱,成安借钱把我买下了。
他还背着我去医馆,哀求大夫给我看诊。
「伤得这般重,又耽搁了最佳救治时间。我说成安呐……你要是想娶媳妇,叔给你张罗张罗。你救她就是肉包子打狗,何必呢。」
「叔,求求您,给她医治吧,甭管能不能救回来,我都认。」
他终究还是心软救下了我。
再醒来的时候,我整个人又痛又难受,有人推门进来,瞧见我醒了,他轻笑出声。
开口用我能听懂的乡音道:「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我轻轻嗯声。
他用调羹小心翼翼喂我喝水,笨手笨脚水都弄到我脖子上,显然从未伺候过人。
他慌乱地给我擦,又急切地道歉:「对不住。」
「没关系。」
他好似红了脸,可惜他脸晒得太黝黑,根本看不清。
眼神闪躲地不敢看我,自顾自说道:「叔说你能醒过来就能活,你不要担心,我能赚钱养活你。」
靠他养活吗?
他一个月工钱几百文,且预支了工钱,欠下药钱,真能养得活我?
多我一张嘴吃饭,是让本就贫穷的他雪上加霜罢了。
拒绝他,忘恩负义,死路一条。
所以只能死死扒拉住他。
「嗯。」
我知道他叫成安,二十有一,家中排行第二,未娶妻,在县城赵家做帮工,一月工钱二百八十文,东家管吃管住,四季各有一套衣裳。
没救我之前,工钱他是分文不留,全部给了家里。如今预支一两银子,又欠下药钱、诊金,等于两年白干。
加上我这几日顿顿白粥小菜,也是一笔开销……
他亲娘已经到县城来找过他,质问他为何没有拿钱回家。得知他为救我,花去两年多工钱,当场扇他好几个耳光,怒骂他不孝。
这些自不是成安与我说的,他甚至都没敢肿着脸到我面前来。
是照顾我、药铺大夫闺女苏叶与我说的。
苏叶说:「成安哥脸肿得像猪头,瞧着可恐怖了。」
便是如此,他也没短我粥吃。日日汤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甚至还送来两套旧衣,供我换洗。
他待我亦是仁至义尽。
他不说,我便不问。
待我养好身子,总能回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