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一直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呢。」
十岁的苏叶天真烂漫,带着被爹娘疼宠的娇憨。
云深不知处,浮云若梦来,云浮。
翻过来便是浮云。
前尘往事,万般皆浮云。
「你喊我云姐姐吧。」
幼年爹娘取的名字进宫那天就被替代,后来又被取过几次名,我早忘记本来叫什么。我已死过一次,从今后我想为自己而活,简单快活,人是自由的,心也是自由的。
即便我心知这个县城,离我的故乡很近,我都没想过寻回去。
我回去了能如何?
他们当初卖了我,不是比我大三岁的姐姐,亦不是小两岁的妹妹,更不是与我同岁的哥哥。
他们拿了钱,便是默认我还了生恩、养恩。
再者我寻回去,指不定还会带去灾祸,他们指不定更巴不得我早早死在外面。
便如此这般,相忘于江湖吧。
再见成安时,他给我带来一碗杨梅,粒粒黑透,瞧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我与人去东家庄子上采摘的,求东家赏了这一碗,带来给你尝尝。」
成安长得高,精瘦精瘦的,浓眉大眼,脸被晒得黢黑,已经看不出被打肿脸过的痕迹。
他说话时神色有些闪躲和不自在,整只耳朵通红。
「你尝过吗?」
「我,我不爱吃这些。」
我没有揭穿他的谎言,捏了一颗放在嘴里,酸甜酸甜,滋味甚佳。
浅浅一碗,都是给我的,不会有人跟我争,也不会有人跟我抢。
「好吃吗?」
我看着他轻笑,捏起一颗递到他嘴边:「你尝尝。」
「我不……」
我强行塞他嘴里。
忍着笑问他:「好吃吗?」
成安连忙点头,耳朵更是红透。
湿漉漉的眼睛连看都不敢看我。
经历过太多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在那人命最不值一提的皇宫里,所有人都戴着面具,真心最难求。
我让他吃第二颗的时候,他便防备着离我远些,还掏出二十文钱递给我。
「是太太赏的。」
「给我?」
成安点头。
结结巴巴说:「你、你、你是我……」
他很是难以启齿。
「你买回来的媳妇对吗?」
成安低垂着头嗯声,又偷偷看我有没有生气,或是拒绝。
「我本不该拒绝的,只是……」
我顿了顿才道:「你知晓我的过去吗?知晓我为何被打得奄奄一息吗?成安,谢谢你救我,我愿意用尽一切来报答你。只要你想清楚,要我给你做媳妇,我是愿意的。但前提你一定要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而我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情……」
我噤声。
再说下去,更显得我想拒绝他。
「我不是要逼你嫁给我,我就是,就是……」成安啜动着嘴,急切地想解释。
他该不是一个很能言善辩之人。
「我懂,我也不是拒绝你。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将来要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关系,你不愿意我也能接受,你好好养伤,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成安走了,留下二十文钱,浅浅一碗杨梅。
我已经伤害到这老实男人。
我分了几粒杨梅给苏叶,她高兴坏了。
「云姐姐,这玩意可贵可贵了,咱小老百姓可吃不上,成大哥对你可真好。」
「是吗?」
苏叶一个劲地点头。
小心翼翼地抿着杨梅汁,不舍得它掉一滴,甚至还想把籽也吞掉。
我让她把籽留下,搓洗干净,再放到屋檐下晾晒着。
「云姐姐,你是打算种杨梅吗?」
「我没种过,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根发芽。若是种成功了,往后年年有杨梅吃。」
「那可真是太好了。」
小孩的欢喜总是简单得很。
她甚至没想到,若是第一次种成功了,我可以种苗卖钱。
亦可以弄来许多土地种杨梅……
但那些都是许久许久之后的事情了,如今我得好好养身子,若是可以,我不想留下病根。
那日过后,成安就没有来看过我,倒是给送过两次肉,一次是五六块红烧肉,烧得格外软糯,味道极好。
一次是一个鸡腿,味道也很不错。
我与苏叶一人一半,她吃后回味许久,说了不少成安的好话。
我在医馆养了二十多天,才下床走动。又将养二十多天,苏大夫说我已经好的差不多,再留在医馆也只是浪费钱。
我这才告别苏大夫、苏叶,背着简单的包袱去找成安。
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更没有户籍名牌,手里就那二十文钱,连个落脚地都置办不起。
我倒是想过去酒楼、饭馆帮厨,但我总得有个能示人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活在这个不算富庶又偏僻的南临县。
我运气不好,成安不在赵府,说是出去办事了。
门房问我几句后,让我去偏门等着,他去禀管家一声。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去偏门处等好一会儿,才来一个婆子,上下打量我番后问:「你就是成安花一两银子买来的媳妇?」
「……」
我垂下眸子,轻轻嗯声。
「那你跟我来吧。」
我被安排在一间厅屋里等成安,有人在门口看过稀奇,便嘻嘻笑着离去了。
大概说我模样还算清秀,成安这一两银子花得不亏。
晌午时分,那领我进来的婆子还端来一碗豆饭,上面铺着一些咸菜、一点冒着油星子的叶菜。
「赶紧吃吧。」
「多谢您。」
「我也只是给你端碗饭而已,成安下晌午就会回来,你怎么个打算?」
我端着碗沉默。
怎么打算?
自然要先有个落脚之处。
我会做美味珍馐,但也不敢贸贸然就去卖方子。
且我会做的那些东西,一般酒楼也未必凑得齐材料。我得谨慎行事,可不能暴露身份,招来杀身之祸。
「我会些灶上的活,也会几样拿手糕点,不知道府里太太能不能瞧得上眼……」
赵家是商户,上下几代都没有老爷做官,所以女眷们都以太太敬称,若是有老爷做官,便可以称其妻为夫人。
这些都是苏叶帮我打听来的小道消息。
婆子闻言盯着我瞧了片刻问道:「你早时在大户人家当差?」
「嗯,因说错话,犯了老爷夫人忌讳……」
到底什么原因,不必多言,做奴才下人的都懂。
老爷夫人们要罚个奴才,哪里需要什么理由,甚至连借口都不会有。
「你要是想留下来,怕是要签卖身契。」
卖身吗?
那我不愿意。
「成安卖身了吗?」
「他们是干粗活、重活的长工,不用卖身契。」
那我也可以不签卖身契,就在赵府先做两年长工。
等攒些钱,便可以去外头支个小摊子,做点小买卖。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啥事都还没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