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一般的笑声“当啷”而响,萧玉儿掩唇笑靥如花。
方洵彦放下茶盏,微微抬眸看着眼前的萧玉儿,极为慎重,“玉儿,你所爱之人并非良人。无论从何处所见,方某,都比他是更好的选择。”
萧玉儿竟没想到,自己刚刚重新活过就遇到这等痴情种,她莲步轻移坐在方洵彦对面,柔若无骨的小手撑着下巴,嘟着唇儿问道。
“公子怎知您就是玉奴的良人?”灿若星辰的眼眸带着几分娇憨,青楼女子和恩客口中的情爱就像是长街上的薄霜,每至日出便查无所迹。
方洵彦棱角分明的唇一动,几欲所言,又停下。袅袅热气在杯口晕成一滩,方洵彦修长的手指在杯口轻轻滑动,极轻的吐出一口气,端起杯盏,浅浅抿了口茶水,从她的身上收回了目光。
见他不言,萧玉儿也不责怪,拿起桌上的荔枝轻轻剥开,然后送到了方洵彦的唇边。
“玉奴还不知公子贵姓呢?”
萧玉儿半个身子向前倾,有意无意的靠近与撩拨,垂眸含笑的神态,带着几分纯然可爱与天成妩媚,孙妈妈曾说她这样是最美的。
她可能天生的青楼狐媚,这种动作十年没做过了,现在居然一点都不陌生,还是那么自然熟练。
不同于萧玉儿的娇媚轻浮,方洵彦认真刻板甚至有些古旧。
“在下,方洵彦。”
目光再次移转到她身上,目光灼灼,字字清晰,极为郑重认真。
“公子字什么?”萧玉儿将荔枝又往前放了两分,荔枝**的汁肉马上就要碰到他的嘴唇了。
方洵彦抬手想将荔枝拿过来,可萧玉儿手一晃躲开了,不依他心意。
“没有。”方洵彦缓缓吐出两个字。
萧玉儿也不追问,就要亲手喂他,方洵彦微微张口,可还没碰到,白皙染着丹蔻的手指一晃,从眼前逃脱,紧接着,她明眸闪出狡黠,迅速把荔枝放入口中,红唇沾上荔枝甜香,晶莹的唇瓣比艳红的荔枝更惹人垂涎。
“那唤公子什么呢?洵郎?好听吗?”
她托着腮看着方洵彦,目光里风情万千,娇俏可人的模样,让方洵彦平静的面容下,露出来破绽。
“玉儿为方某弹首曲子吧。”
方洵彦别看眼,不敢看她,嗓音中带着两分喑哑,萧玉儿抬手拿来了琵琶,当心一画,四弦一声,萧玉儿抱着琵琶,低眉顺眸。
“洵郎想听什么?”
诸多年没弹过了,萧玉儿有些手心出汗。
方洵彦挺直身子看着地,浅思片刻,“《春江花月夜》”
听到这个名字,萧玉儿微微一怔,往昔画面浮现。
那时是自己二十岁生辰,嫁给刘郎后,刘郎家人嫌弃她是风尘女子,让读书人颜面扫地,将他二人撵出家门。
没了家里,二人生活极为拮据,刘郎没了曾经情深意切的模样,翻脸不认人,将所有过错都怪罪于她身上,萧玉儿对此更是自责。
日子越发艰难,刘郎瞒着她继续留恋烟花之地。家里生活贫瘠,万般无奈之下,听说城中一家大户家中宴客,梨雪想尽办法帮她联络,让她去那家大户家中弹琵琶。
那人的模样她已经记不真切了,只是记得当时弹的曲子就是《春江花月夜》。
然后……
“不喜欢?”
方洵彦的声音打断了萧玉儿的思绪,她抿唇一笑。
“好,玉奴给洵郎弹《春江花月夜》。”
萧玉儿低下头,看着琴弦,白皙的手腕露出一截,藕节裹着红莲,轻轻幔幔的薄纱铺散在地上,丝丝绵绵的纱幔好似升腾的烟云,好似端坐云端的仙子。
琵琶声起,嘈嘈切切,连绵不断,弦弦动情,声声连心。
时而溪泉击石清亮婉转,时而玉珠落盘流畅清脆。
抱着琵琶的萧玉儿眼前开始模糊。
那家大户极为奢华,她曾以为醉生楼是世上最为繁华之地,可进了那个大户的门才知,她见识何等短浅。
那时她已经多年没有弹琴,抱着琵琶时和现在一样,极为担忧,幸而那家主人极爱她弹的琵琶,赏了她大笔钱财还有许多珠宝,她想,往后若是没了钱财,出去弹琴,或是找个乐坊,都是出路,萧玉儿万分欢喜拿着钱回家……
“当!!”
萧玉儿眼瞳倏然猛收,看着琵琶断弦,心头一紧。
“姐姐……”梨雪慌张看着她,眼神极为担忧,萧玉儿自嘲一笑。
“洵郎还请赎罪,玉奴不小心将弦拨断了。”
方洵彦没有回答,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萧玉儿本能抽回手。
方洵彦也不生气,再度上前,温柔耐心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萧玉儿这才发现她手指在刚刚勾弦的时候,不小心被断弦割破了。
将随身的手帕拿出,方洵彦细心的将破了的手指包裹,没有像别的男子那样得寸进尺的触碰,方洵彦认真冷漠的样子让萧玉儿心底漫起了一丝暖意。
“这段时日莫要弹琴。”
他贴心交代,放开了手。
看着自己包扎极为精细的手指,萧玉儿眼眸中也蕴着温柔。
“洵郎真是个贴心人。”
萧玉儿心里闷闷的疼,前世的自己以为来到这儿花钱大手大脚的男人都是酒色之徒,无用草包。所以对总是将诗词挂在嘴边的负心人极有好感,瞎了眼才会对这样不懂情的人如此死心塌地,却没有去看看周围人对她的关怀。
敲门声断了她的思绪,门口传来了龟公的声音。
“姑娘,时辰到了。”
孙妈妈一直秉承着男人就是贱骨头,吃不到的才会香,所以即使萧玉儿陪客见客,往往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时间一到就会派人来提醒,就算是客人想要加钱,多陪点时间,也从不答允。
方洵彦没有停留,站起身将挂在桃木衣架上的外衫取了下来,萧玉儿将琴交给梨雪上前帮他将衣服穿好。
“玉奴送您。”
萧玉儿拉开房门,门口的龟公,对她低头行礼,萧玉儿这等的姑娘,平日里他们这种人怎么可能见得到?更何况萧玉儿艳名在外,龟公见她更是心潮澎湃。
“姑娘,妈妈……妈妈让小人,来提醒姑娘,时,时辰到了。”
刚刚撇到一眼萧玉儿,让龟公说话嘴巴都不利落了,萧玉儿随口应了一声,给梨雪使了个眼色,梨雪随便给了龟公几个赏钱。
过了拱月桥,穿过门厅就是醉生楼的大门,醉生楼不大,姑娘也不多,但却是不少男人流连忘返的逍遥地。楼中的姑娘环肥燕瘦,多是孙妈妈亲自养大,个个身怀绝技。
门厅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不少客人前厅欣赏鼓乐歌舞,也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萧玉儿和方洵彦,陡然前厅安静下来。
“玉儿姑娘不是不见客吗?孙妈妈什么意思?方爷有钱,瞧不起我们吗?”
男人争风吃醋的酸劲比女人还厉害,孙妈妈赶忙跑去宽慰这个客人,不想又有几个被煽动起来。
“呵!不就是多了几个破钱吗?对,谁不知道方爷是有名的‘河运龙王’,咱们这样的可比不起!走了!”
“走走,谁在这儿惹这种闲气,孙妈妈做生意做到这种地步,往后你就靠着方大爷一人吧!”
孙妈妈顿时慌了手脚,方洵彦有钱又大方,可着醉生楼又不是他后宫,他也不可能养着,要是以后名声坏了,那醉生楼可就完蛋了!
“诸位爷,莫气莫气,今日的茶水瓜子免了,谁不知咱们玉儿有自己的规矩,我是妈妈也拗不过她呀!”
孙妈妈把错丢到了萧玉儿身上,这是楼里惯用的把戏,反正姑娘们都个顶个的有脾气,就算把哪个爷惹恼了,姑娘们撒撒娇就能解决。
“老子说要见萧玉儿说了快三个月了,你连个头发丝都没让老子见到!还收了老子这么多钱,孙妈妈,想钱想疯了!”
“息怒息怒!这就安排,这就安排!”
那人甩开了孙妈妈的手,猛地一推,孙妈妈踉跄两步坐在地上,旁边的姑娘急忙去扶,那人低声咒骂两句,啐了口唾沫,目标转向了萧玉儿。
“呵,一个**还真把自己当宝贝了!老子要不是看你有点姿色,就你这么脏的玩意,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对,就是这句话。
当时她拿着钱回了家,刘郎就是这样指着她骂在了她脸上。
一股子羞恼怒气从心底直冲而上,萧玉儿虽然一直在楼中,却还是个雏儿,当时她为了给刘郎守身子,差点被孙妈妈打死,可即使这样还是有许多人说她脏。
萧玉儿缓步从方洵彦身后走出,她红唇发抖,气的全身发颤,她紧握着拳头,走到了那人面前。
“玉奴确实是楼里的姑娘,不过一直本分。孙妈妈经营醉生楼也有些年月,公子看来年岁不轻,想来应该有了妻妾孩子。来楼中寻欢,花钱买乐子,还标榜自己端正,说我们这些人脏。不知究竟脏的是我们这些明白人,还是您这种脱了裤子盖上脸,不知廉耻之人呢?”
萧玉儿眸子一转,声音轻蔑,轻佻的眸底带着戏谑与嘲弄,周围人听了一这话哈哈笑成了一片,对那人指指点点。
那人被萧玉儿这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周围那么多人哄笑嘲讽,就像是一个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孙妈妈揉了揉摔疼的**,狠狠瞪着那人一眼。
看着他又气又恼的样子萧玉儿心中万分快意,当年这些话她说不出口。刘郎骂她,嫌弃她,羞辱她,她只会偷偷的哭。
现在才明白,有些人就是一群贱骨头,你不说,他们还以为是你自己承认了,得寸进尺,肆意妄为。
而今往后她绝不像曾经那样委屈自己!
“你这个**!老子今天揍不死你!”
那人疯了一样扑了过来,萧玉儿与他挨的近,大惊失色,本能往后躲,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形将她护在身后。
“恼羞成怒反来打人,这位公子真是让方某刮目相看。”方洵彦在那人冲来的前一步挡在了萧玉儿身前,反手一握按住了那人手腕,将他制服按在了地上,常年行商奔走于外,不少商贾都会几招护身的本领,萧玉儿没想到,此人武艺这般高超,仅一下,就把这人制服了。
“啊!啊啊啊!!”
那人吃疼大喊,几个龟公跑了进来从方洵彦手里接了过来,按着他的头把他撵出了楼。
轻轻掸了掸袖上浮尘,方洵彦清秀面容肃敛,墨色眸子微沉,声音出奇平静。
“明日方某出一百两黄金见玉儿姑娘,若诸公有能比方某出的更多的,方某自愿割爱。”
一百两黄金!上个月红柳阁的红牌赎身不也就一百两黄金吗!
花这么多钱,只见个面,听个曲,还只有半个时辰,萧玉儿定是个妖精,将方洵彦的魂都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