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夕率先喝了药之后,坐在赵时瑜床边喂她,一边喂还不忘一边数落她,“赵时瑜,你胆子也太大了些,竟敢寻死。”
赵时瑜虚弱一笑,“晏晏,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
她冷哼一声,又舀起一勺姜汤喂到赵时瑜唇边,蹙着眉头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冯氏她前几日还客客气气的,怎么这次便如此大胆了。”
许是问到了心事,赵时瑜不想开口,低垂着头神色一片沉静,看着虚弱至极,了无生机。
陆怀夕见她如此,又出声宽慰她,“你若不想说,便不说,你什么时候想说就说给我听便是。”
她低头深吸一口气,笑了笑,笑得有些凄美,“其实也没什么,冯氏的儿子不是在大理寺任职嘛,他如今犯了点事,被人抓了把柄,我爹就求到了怡王那里……”
剩下的赵时瑜没说,但是陆怀夕已经猜到了,怡王能出手帮忙,只是有条件,便是想娶赵时瑜。
可若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赵大人和冯氏自然是被人诟病,恰好老夫人病重,所以才有了她与老夫人相克,然后要她嫁给怡王,老夫人才能痊愈的话。
他们打着一切都是为了老夫人的孝道,世人自然不能再说些什么,反而还会留下一些孝敬有加的美名。
只是从头到尾牺牲的都只有赵时瑜一人,而且老夫人如此疼爱赵时瑜,尚在病中被人如此利用,若知道此事,该如何心疼,怕是往后余生都会活在内疚当中。
喝完药之后,两人一同躺在床上,陆怀夕拍着她的肩膀,轻笑一声,安抚她,“阿瑜别怕,我在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第50章就算是死了,她的尸体也得抬过去。
许是赵大人和冯氏将她逼得太紧,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她眼底的一圈乌黑,面容清瘦憔悴。
或许有陆怀夕在的缘故,赵时瑜才敢放心睡去,睡得很快也很沉。
待她睡熟之后,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赵时瑜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头轻蹙了一下。
陆怀夕连忙掀开被子起身,走出屏风,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苗苗压低了脚步上前,小声道:“郡主,去休息吧!这里有奴婢就好了。”
“没事,我守着她,你去休息吧!”陆怀夕摇头,她担心赵时瑜,若不守着她,她心里也放心不下。
正说着话,苗苗声音又哽咽着起来,眼眶微红,“郡主,幸好有你,不然我家姑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稍顿一下,又接着道:“老爷偏心夫人,任由夫人磨折姑娘,老夫人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几年姑娘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说,其实姑娘她很不开心,只有你回来之后,姑娘才活的像个人样。”
这些赵时瑜都不曾给她说过,陆怀夕听着心里面难受极了,又心疼又气。
心疼她什么都自己忍着,又气她什么都不说。
赵时瑜那么坚韧的一个人,若不是被逼上了绝路,也不会想到以这种方式一了百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出声安慰苗苗,“放心吧!有我在,你家姑娘会没事的。”
说完之后,才发现她自己的声音也沙哑的厉害。
苗苗抬手擦干眼角的泪水,提起裙子便要跪下,“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陆怀夕一把将她扶住,让她回去休息,这几日她恐怕也因为赵时瑜的事情,没有好好休息过。
她回去躺在床上,侧过身将赵时瑜轻拥在怀里,轻声呢喃,“阿瑜,别怕……”
第二日一早,陆怀夕才刚刚转醒,冯氏就带着丫鬟过来,说怡王府派人送来了喜服,让赵时瑜试,不合身也还有时间改。
她声音说得大,陆怀夕担心赵时瑜被吵醒,听到这话情绪不好,连忙起身穿衣推门出去。
冯氏带着丫鬟站在院子中间,“郡主,这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你真的是为了阿瑜好,就劝劝阿瑜吧!她嫁去怡王府是去当王妃的,是去享福的,我也是为了她好。”
陆怀夕走出房门,又反手将房门合上,脸上言笑晏晏,“既然赵夫人觉得嫁去怡王府是去享福,那你为何不要你的女儿嫁过去,享受这福气?”
那冯氏脸色肉眼可见的僵硬一瞬,转瞬间神情又恢复正常,才又一笑,“郡主,阿瑜与老夫人命里相克,这是为了救老夫人啊!阿瑜总不能背上不孝的罪名吧!”
她说完,陆怀夕垂眸理了理衣袖,动作悠闲随意,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轻声询问,“是谁说的?你还是赵大人?还是其他人?”
“郡主别管谁说的,这婚事已经定下来了,那就由不得反悔,怡王那边怪罪下来,我们赵家可是承担不起的。”冯氏笑着,颔首道。
“婚事?这婚事老夫人同意了还是阿瑜同意了?提亲采纳的流程到了那一步了?交换过庚贴了吗?”陆怀夕又接着问。
她一系列问题问下来,将冯氏问得哑口无言。
冯氏攥紧手中的帕子,心下慌乱,不知怎么开口。
这些自然都没有的,怡王那边的意思是到时候他将人直接回去拜堂就是了,何必浪费时间弄这些虚的。
陆怀夕见她说不出话来,低头又是一声轻笑,抬脚走到冯氏面前,冷眼看着她,“赵夫人,这些既然都没有,那这婚事就是莫须有的事情了。”
说完,又走到捧着喜服的那丫鬟跟前,伸手抚上那精致华丽的红色喜服。
看了一眼后又撇开视线,又冷声开口,“你安的什么心大家都心知肚明,本郡主劝你死了这条心吧!要嫁让你女儿去嫁,别再来本郡主和阿瑜面前晃悠,否则本郡主对你不客气。”
随后抬手一挥,那雕花托盘和上面的喜服凌空跃起,在半空中越过一个弧度,精准的落入院子中间的水缸里,喜服浸了水,缓缓沉入缸底消失不见。
那冯氏气得够呛,当即脸色阴沉的出了院子,只是出院子前,还让身边的丫鬟去捞那沉入缸底的喜服。
冯氏一走,陆怀夕就叫来苗苗,让她找人守着赵时瑜的院子,谁来都不让进。
随后又才推门进去回到赵时瑜房间,赵时瑜此时已经醒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要撑着床榻起来,“谁来了?”
陆怀夕连忙上前扶着她起身,扬唇一笑,“不重要,只是一只会咬人的狗而已。”
第二天上午两人又去见了老夫人,如今赵老夫人意识不清醒,躺在床上昏睡着,呼吸微弱,和蔼安详,仅胸口处还微微起伏着。
屋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与安神香混合在一起,不算难闻。
因赵时瑜要在屋子里照顾老夫人喝药擦身子,她搭不上手可也不敢就此离开,就坐在外面的院子里等她。
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视线里出现一角青灰色的衣袍,她抬眼望去,一个约莫四十岁多岁的中年男人,敦厚实诚,来人正是赵时瑜的父亲赵大人。
“郡主。”他拱手。
陆怀夕起身跟着回礼,“赵大人有事?”
他板着个脸,肃然道:“郡主,阿瑜的婚事乃是我赵家的家事,郡主一个外人,还是不要参与进来的好。”
她不着痕迹的蹙了一下眉,随即眉头轻挑,“赵大人说得是,本郡主与你赵家而言确实是外人,但是赵大人做的此事连一个人外人都看不下去了,赵大人就没有想过为什么?”
语毕,又扬唇冷笑,“阿瑜她是你的女儿,你这样保全自己,对她公平吗?旁人作的孽,与阿瑜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凭什么要牺牲自己来为别人作的孽来承担后果?”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亦没有给他半分颜面。
赵大人神色如常,脸上没有一丝愧疚,“郡主命好,自然遇不到这样的事情,可阿瑜……这就是她的命,只要我还是她的爹,她不嫁也得嫁,就算是死了,她的尸体也得抬到怡王府去。”
第51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陆怀夕气笑了,这么不要脸的话他都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甚至不惜将赵时瑜往绝路上逼,真是恶心极了。
心头怒气更甚,刚想开口指责,耳侧传来一道清冷的声响打断她。
“晏晏……”
她侧头看过去,赵时瑜正站在回廊下,脸色苍白且麻木,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呢。
心头跟着一缩,忙抬脚上前挡在赵时瑜面前,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双手寒凉至极,没有一丝温度,又连忙紧握住她的双手传送热量。
赵大人从院内走到回廊下,低声呵斥,“阿瑜,你马上嫁人了,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绣你的嫁衣,老往你祖母这里跑成何体统,你祖母这边又不缺人照顾。”
紧跟着赵大人的视线又落在她身上,正色道:“郡主,这是我赵家的家事,若是郡主是来给阿瑜送嫁的,我赵家欢迎,若是还有其他话郡主就不必再说了,阿瑜是一定要给怡王的。”
说完,不待她们有所回复,广袖一甩,大步离开回廊。
陆怀夕一怔,顿时怒上心头,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赵时瑜连忙抓住她,自嘲的笑了一声,“晏晏,没用的,他一向如此……”
她这模样,陆怀夕害怕极了,怕她像昨晚一样想不开,忙带着她回了院子,倒了热茶给她。
陆怀夕坐在床边,嘴上还不停的安慰她,“阿瑜,别担心,会有办法的,我不会让你嫁给那种人的……”
赵时瑜摇头,唇角带笑,笑中却满是自嘲和哀伤,“他一向凉薄,只在乎他自己,对我娘如此,对我还是如此,哪怕我是他女儿,只要有需要的时候一样可以被牺牲。”
她这话说得了无生气,陆怀夕听得鼻尖一酸,心里面跟着有些颤栗,“阿瑜,别担心,剩下的都交给我,他一定不会如愿的。”
“晏晏,我很羡慕你……”赵时瑜闭上眼睛,轻声呢喃。
可陆怀夕却知道,她所说的羡慕,并不是指身份与家世,而是她想做的事情,父母都无条件支持,她可以做她任何想做的事情。
可她又有什么好羡慕的呢?前几日萧玥显还对她步步紧逼,甚至还不惜对她用强,若不是那晚她赌了一把,亦或者说她运气好,恐怕现在要么已魂归西去了,要么就是被他关起来了吧!
陆怀夕思忖一番,笑着试探道:“阿瑜,若你哥哥做得那事被揭发出去,赵家因此受牵连,你因此受牵连,你会恨我吗?”
赵时瑜想也没想地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会,晏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且在我娘死的时候,我早已对他死心了……”
这话令陆怀夕轻笑了一声,而后又陪着她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才将赵时瑜哄睡着。
如今赵大人是铁了心要将赵时瑜嫁给怡王,怕是任何人都阻拦不住了,可若是怡王自身难保了呢?又或者怡王救不了他呢?
那赵大人是否还会紧握着怡王这棵的救命稻草不肯放手?
她蹑手蹑脚的退出房间,叫来苗苗,让她好好的看着她家姑娘,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她担心赵时瑜会做傻事。
她要回家一趟,收拾些东西再过来。
就这样,陆怀夕就在赵家住了下来,直到秋猎结束都未曾再回去猎场。
怡王好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陆怀夕便从此入手,没日没夜的带着云昭去找怡王的把柄了。
以前怡王都做过强抢民女之事,她就不信现如今还真改过了。
或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陆怀夕派人跟着怡王好些天,竟还真让她给找着了……
上个月底怡王去城郊小住,抢了农庄附近的一个姑娘到庄子,一不小心将那姑娘给弄死了,让人草草的给埋了。
怡王本想花些银子将那姑娘的家人给打发了,可那姑娘的父亲却是个秀才,有几分傲气在身上,要让怡王血债血偿。
一开始怡王只是不理,给了些银子就将其打发了,后来那姑娘的父亲直接跪在刑部的大门口,还发言出去要告御状。
怡王担心事情败露,派了人去杀人灭口,这才让陆怀夕给抓到把柄。
收集证据的时候也是异常顺利,顺利到陆怀夕都怀疑其中有诈。
可有了证据之后,交给谁也是个问题,她想了一圈也只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程灵禾的兄长程羡安,她隐约记得程羡安是在大理寺任职的。
此时她已经想不到谁还能帮她了,回盛京的时候太短,她认识的人有限,仅认识的一个姜凌恒,如今已经信不过了。
萧玥显她是更不能去找的,好不容易与他撇清关系,她也不想跟萧玥显扯上任何关系。
而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又长年在军营,和一群武将打交道,认识的人自然也少,对大理寺之事更是插不上手。
若是程羡安不愿帮忙,那自己的兄长便是唯一一个能帮她的人。
所以思来想去,她就只能想到一个程灵禾,希望能看在救过她的面子上,见她一面。
陆怀夕一路带着云韶从赵府出来,径直前往泾阳侯府,她要先去找程灵禾。
她带着云韶在泾阳侯府外等了半晌,便有丫鬟出来带着她进去,等的时间也不长。
这次丫鬟带她去得是程灵禾的房间,不是在外面花园凉亭里,陆怀夕心里顿时有了打算。
程灵禾此时正在房间里数着这次猎到的动物皮毛,看见她时还是面带狐疑,坐在凳子上脑袋微扬,“你要见我做什么?本郡主时间可宝贵的很,你有话就快说!”
陆怀夕微微敛神,一脸正色的朝着她拱手行礼,“禾灵郡主……”
尚且才说了四个字,程灵禾便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接连后退几步,“你……你干什么?”
她动作迅速,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反应巨大。
陆怀夕跟着放下手,猛扯了扯嘴角,亦是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
片刻过后,许是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太大了些,讪讪然的扬头,“你有什么话就说,突然间对我行礼干什么?”
她抬手扶额,上前两步,斟酌了一下言辞,“我有事求你帮忙。”
程灵禾微怔,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又回到梨木雕花圆桌边坐下,神色疑惑,“你找我帮忙?我能帮你什么?”
第52章你就没有什么是想对孤说的?
她边说边倒茶,将另一杯茶放在陆怀夕面前。
屋内茶香四溢,雪白的羊脂玉杯中漾着碧色茶汤,青烟徐徐而升。
陆怀夕盯着茶杯看了一瞬,也走到圆桌边坐下,手指虚握上茶杯,抬眸意有所指的看她,“你哥哥在大理寺任职是吧?”
“是啊!怎么了?”程灵禾点头,随即一顿,惊异道:“你不会是犯了什么案子吧?”
这话令陆怀夕差点扶额叹息,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程灵禾想象力如此丰富呢?真是不去说书简直可惜了。
长舒了一口气,摇头,“不是,我只是有事找程世子。”
程灵禾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我哥此时不在府上。”
“那他在哪儿?”陆怀夕接着问。
程灵禾摆摆手,如实道:“我也不知道他此时在哪儿,但是我知道今晚有人请他喝酒,在醉音楼里。”
陆怀夕稍显狐疑,醉音楼?那是什么地方?
可下一瞬又立马反应过来,如此不正经的名字,也只能是那种地方了!
她抿了抿唇,视线低垂,落在杯中的碧色茶汤里,手指跟着缓缓摩挲着杯壁,好半晌才斟酌道:“你能带我去见你哥哥一面吗?”
程灵禾喝茶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见我哥做什么?”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猛一拍桌子起身,惊道:“你该不会是看上我哥了吧!”
陆怀夕倏得一怔,抬手轻抚了一下额头,叹了口气,“不是,我只是有件事情找程世子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