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念一路小跑进了屋子,她在外头受了寒,一路咳嗽,进屋时带进一股冷气,咳得双颊潮红,吓得张秋萍拿汤拿药,两个护工一起帮她在背上顺气,合力把她一起送回了楼上自己屋子里。
“小姐,以后这种天气,不能再在外面这样乱跑了。”张秋萍说,“先生看了得多心疼啊。”
鹿念由她摆弄,心说先生应该不可能看了心疼,因为等陆执宏下次回家看到时,她这肯定早好了,估计都已经轮到下一场病了。
“赵医生马上就来。”张秋萍接了个电话。
鹿念点头,她捧着杯热茶,乖乖巧巧的端坐在自己柔软暖和,垫满了垫子的大椅子里,一双剔透的眼睛看着张秋萍,“张姨,秦祀现在住在我家哪儿呀。”她问,“我平时怎么都没看见他。”
张秋萍不知道鹿念最近为什么对秦祀这么感兴趣。
不过陆念脾气乖张多变,小孩子也没个定数,一天一个心性,估计是在他身上找到了什么新的乐趣吧。
只要鹿念开心,想怎么折腾秦祀她都管不着,于是她答,“他平时住你许叔叔那,顶楼。”
她犹豫了下,把阁楼换成了顶楼。
许如海是陆家管家,也在陆家许多年了,陆家大小杂事儿都是他经手处理,因此为了方便,也就住在了这庄园里。
鹿念从窗户里看过去,可以看到许家住的那幢小楼,掩在冬暮昏黄的光线里,越发显得影影憧憧,鸟一样孤零,往冬暮里延伸开暗色的影子。
楼不大,也只有两层,一层是给陆氏员工过来庄园办事时暂住的客房,二层是许如海的房间,原本旁边一间是安排给秦祀住的。
许如海有个和秦祀差不多年龄的儿子,原本是被老婆带着住在市区老家的,只是后来许辉被带着来过一次庄园后,回家就哭着喊着非要住别墅。
许如海对儿子没辙,于是想了个办法叫秦祀搬走,把房间让给许辉,然后在最顶层的阁楼给他囫囵收拾了个住处。
陆执宏经常不在家,也根本不会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因此,秦祀也就从此没了房间,一直住在阁楼里。
那阁楼张秋萍只在很久之前去过一次收拾杂物,她体态有些丰腴,爬进阁楼抱出那床地毯时都挤得够呛,被灰尘呛得咳嗽了一路。
不过,就一个小男孩,要多大空间,那阁楼也够用了,张秋萍想,许如海怎么也应该打扫过那阁楼,收拾干净当然够住了。
鹿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盯着掩在暮色的小楼,她在椅子上坐正,“张姨,你知道爸爸当年为什么要收养秦祀吗?”
鹿念一直对秦祀很抵触,别说这样亲自打听他的来历了,张秋萍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不过她既然都问了,她还是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那孩子是孤儿院挑剩的孩子,几次收养后又被送了回来,搁孤儿院长到了八岁,一直没去念书,也没人愿意要,眼看就要废了……”
其实为什么陆执宏偏偏是挑了秦祀回来,张秋萍也搞不清楚,年龄性格明显都不是合适收养的对象。
陆家送他去安城最好的学校上学,给他吃喝,张秋萍以为已经是做得很好了。
张秋萍小心观察了下鹿念表情,“其实,本来是想带回来主要是想给你做个伴,毕竟,以前小少爷……”张秋萍说得顺嘴,这三个字从嘴里漏出时,她忽然收声,一下住了嘴,脸色煞白的看向鹿念。
鹿念正躺在床上发呆,眼神放空,没注意到她这句话,“可是……”她迟疑了一下,扭头,“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明显还在想秦祀的事情。
张秋萍把心落回肚子里了,语速很快,“那孩子对谁都这样,没个笑,我们陆家好歹也养了他两三年了,还是那态度。”
她撇嘴,“小姐要觉得无聊,可以把我家青青叫过来陪你,而且小姐过几天养好了身体,很快就回学校了,不缺朋友。”
那就是个养不熟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管秦祀了。
鹿念没有说话,垂着睫毛沉思着。
不管不行啊。
陆家这个大小姐,她倒是当不当都无所谓,陆执宏最后的结局,也只能说得是一个咎由自取,她现在也没有干涉陆执宏决定的能力。
只是,她现在这身体状况这么差,一步三喘,学历也没有,一无所能的,等以后陆执宏倒了,陆家都归了秦祀,她要怎么办呢,只能被赶出去等死吗。
何况为秦祀考虑,即使他后来权势滔天,权势和财富都享用不尽,过得也不幸福,一直到二十九岁身亡,短短的一生里,他绝情寡义,爱情友情亲情全都与他无关。
原书女主是个温软清秀的解语花,好歹还顶着一个女主光环,就算这样,一直到最后也没能接近秦祀内心一步,以前有读者讨论过,说女主要怎么才能攻略下秦祀,结果讨论了八大页,得出一个不可能的结论。
——这人大概天生就是个情感绝缘体,反社会分子吧。
——我说你们非要攻略秦祀干嘛,书里也没写他到底长得怎么样,看他做事手法这么狠,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肯定是个心理变态,又丑又凶的,是我陆阳不够阳光还是我赵听原不够帅气了让你们非还惦记着他。
鹿念依稀记得自己还看过几眼评论区,吵得不可开交。
现在她倒是可以负责任的说,秦祀现在是长得很好看的,看五官和轮廓,长大了也绝不会差,她现在还没见过男主,但是觉得肯定不会比他差。
至于性格……
这些和他少年时代在陆家经历绝对有莫大关系,陆家是他起步的第一块跳板,也是他复仇之路的开端。
趁着现在他还没有完全长大,鹿念想,她想尽自己所能改善一下他的处境,让他感觉到温暖,希望可以借此稍微将他从走歪的轨道上拉回一些。
只是,对秦祀,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就凭自己的良心做事,不会刻意过度去做什么。
毕竟成年后的秦祀手腕狠辣,心思阴晴不定,因为年少的经历,他极端多疑,而且生性就早熟敏感,纵观全书,一直到最后,原书里,故意对他献媚,别有用心的那些人,最后下场都很凄惨,鹿念不想变成第一个被开刀血祭的。
她只想普普通通活着,过普普通通的生活,不要被秦祀对陆家的报复波及,普通的把她扫地出门就好。
她从现在开始就好好读书,配合治疗养好身体,最好能学个一技之长,这样以后被秦祀赶出去后,自己也能在外面活下来。
鹿念盯着天花板发呆,小小的女孩儿裹在大大的被子里,唇微微翕着,一脸困惑的沉思模样,看着格外可爱。
赵医生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模样,他脸上带了笑,轻手轻脚打开药箱,柔声道,“来,小姑娘,伸手,该换药了。”
鹿念很配合,乖乖巧巧地伸出右手给他。
例行检查完后,赵铭给她换好药,嘱咐一番,准备收拾药箱离开。
小女孩儿叫住了他,声音细细的,“医生哥哥,您能不能再留一留?”
赵铭有些意外,他是陆家聘用的第四任家庭医生,平时主要的病人就是这位棘手的大小姐,前三位都已经被折腾走了,任陆家开再高的价格都不愿意,赵铭还是刚接触这个传说中的大小姐,倒是觉得小女孩儿病得可怜可爱,有点儿坏脾气也正常。
赵铭稍微弯下腰,笑着说,“当然可以,我是你们家专门聘用的医生,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叔叔说。”
“医生哥哥,你能不能去帮我治一治一个人。”鹿念说,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他前天撞到了同学,不小心在路上跌伤,手和脚都受伤了,我昨天还看到他在流血。”
赵铭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当然可以。”
鹿念从椅子下来,眸子亮闪闪的,“我带你去。”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许如海见到屋前两个身影时,推门见人,吃了一惊,“念念?”
高个的白衣青年旁站着的矮小身影,真是鹿念,脸色一如既往的没血色,眼睛却亮闪闪的,精神看着很不错。
陆念平时从不来这里,对许如海等一堆人也都一直挺冷淡,这次居然会主动跑了过来,许如海受宠若惊,格外热情慈祥,他忙关上门,带着二人往里走,俯身对她说,“念念是缺了什么吗,还是有什么想要的。”
许辉耳朵灵,听到这声,很快也从楼上跑下来,他比陆念大两岁,以往经常远远看见陆念出入庄园,可是也只是能在她上下车的间隙见到,陆念从不和他说话。
小女孩儿散着头发,身上的小裙子干净精致,外面裹着一层厚厚的羊绒小斗篷,乌发雪肤,红润的小嘴,真的和一个玻璃娃娃一般,剔透精美,只是因为病容少了几分颜色。
他不敢凑太近,兴奋的脸都有些红,小声问,“念念,你是来找我爸爸的吗?”
鹿念摇摇头,四周看了看,轻声许如海,“许叔叔,秦祀呢?”
许如海和许辉瞬间蒙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鹿念重复了一遍,“秦祀现在在么?张姨说他住这里。”
秦祀?
陆念对他们如果是冷淡的话,对秦祀就说得上是不加掩饰的鄙夷,陆念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从没有叫过,偶尔不得不叫时,也是一声冰冷轻蔑的“喂”。
会在这么冷的天,这么晚的时候专门过来找秦祀?
许如海只能说,“他不在,那孩子一天到晚在外头野,念念要找他,我马上去把他叫回来。”
没等鹿念回答,门开了,外头灌入一股冷气,小男孩从屋外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重的,没化开雪水的冰凉。
他看到屋内那么多人,没有说话,抿了抿唇,径直往楼上走去。
“秦祀。”鹿念怕他走了,小跑过去,秦祀没作声,继续往上走,鹿念现在就是个小短腿儿,走得没他快。
见秦祀头也不回,还这样不配合,情急之下,鹿念想都没想,伸手拽住了他右手。
她手套之前给他了,现在是两只小手是什么都没戴,小女孩刚从暖气屋子里出来,手被烘得暖乎乎,柔软得像一片羽毛落在了手里。
轻盈,柔软又干净。
许辉在一旁目瞪口呆,愤恨的看着秦祀。
那野种那么脏的手,也敢去碰念念?
男孩像被什么火灼烫到了一般,片刻反应过来之后,他飞快的把她手甩开。
“别碰我。”他咬着牙,一字一顿。
鹿念,“……”
她想起秦祀手上的伤口,开解自己,也是噢,不能这么拉他,要把他弄疼了。
可是,小男孩眼神凶狠得简直像是要咬她一口一般。
那么疼的么,她讷讷的想。
许辉实在忍不住,“你怎么对念念说话的?”
他撞上秦祀冷得摄人的眼神,一愣,声音竟然不由自主小了几分。
“许叔叔,秦祀的房间是在二楼么?”见他拦不住,已经上了楼,鹿念问许如海。
许如海毕竟是大人了,三个孩子们这番电光石火之间的交错,已经可以让他看出一些东西来了,鹿念这么一问,他背上冷汗都快出来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上面没收拾,又脏又乱,没什么好玩的,念念想去?”
“要和我一起上去吗?”赵铭问鹿念,作为医生,刚才那几分钟,他已经看出那小男孩身上几处不对劲了。
看她对这小男孩很在乎的样子,上去看他给秦祀收拾好,也安心。
鹿念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秦祀明显不喜欢她,她想,她如果和赵铭一起去的话,只会产生反效果。
她怕秦祀又不理赵铭,于是她知道的秦祀的情况都和赵铭仔细说了一遍,赵铭一一记下,对她保证没问题,随后跨起药箱上了楼。
许如海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
深冬的夜晚极冷,秦祀安静的坐在地板上,面前是一张矮桌,手握着笔,在摇曳的灯光下飞快写下数字。
他写作业的速度飞快,目前学的知识,对他都很简单,只是阁楼光线很不好,晚上看着费力,他作业基本都是白天在学校写完,只是这几天手指不方便,影响了速度。
还有半杯热水,现在已经变温了,他拿手背触了触,默不作声的坐回了原处。
幸亏学校发的校服都是做大的宽松版型,他想,这几年陆家几乎没给他添置过任何衣物,那身带着一层薄棉绒的冬季校服,是他能顺利过冬的保障,而且也只有现在的体型,才能在这阁楼住下去,不至于行动不便。
握着笔的手很僵硬,有些不听使唤。
他抿着唇,看着自己的手,却忽然想起刚在楼下见到的女孩。
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养出来的大小姐,估计从来都没有尝过这种滋味。
又弱又没用。
脆弱的像玻璃一样,没了那些服侍她的人,估计哗的一下,就碎掉了。
等有一天,她落在了他手里。
他今晚格外烦躁,恶狠狠的想。
小男孩大眼睛黑沉沉的,嘲讽的勾了下唇,这动作脸上伤口,疼得他皱了下眉,小腿的青肿也不合时宜的疼了起来,秦祀想起身倒冷水往伤口上冲洗,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他手一顿。
“秦祀在吗?”是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阁楼狭窄的门外,站着一个白色外套的青年,弯腰对他笑了笑,“有个人叫我过来帮你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