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冬,你这是怎么了?你婶婶她也是出于好心……咳咳……”顾年苦口婆心地劝解道,话没说两句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顾知冬找到了温水壶和一只瓷缸子,倒了半杯水递给去,“爸,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照顾你,不需要别人的好心,咱不欠人情。”
顾年无神的双眼在看到送到嘴边的水时怔住了,迟疑着看着顾知冬的小脸,“知冬,你到底怎么了?”
他熟悉的女儿是对他厌恶至极,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的。
今天的顾知冬格外反常。
知女莫若父,顾知冬鼻尖的酸涩愈来愈重,她忍着泛红的眼眶渗出泪水,只是弯着嘴角笑笑,“爸,我就是做了个可怕的梦,放心,你的病会好的。”
蹩脚的借口顾年并未深究,孩子有了孝心是好事。
他捧着水杯喝了两口,愁眉不展,“要好早就好了,也不会拖这么久……”
“好了,爸,别说了,好好休息。”顾知冬不愿继续如此压抑的话题,当下已经感觉透不过气。
她给顾年掖上了被子,放下水杯,环视过自己的这个家,父亲就在厨房睡着,进门处就是冰冷的土灶,墙上挂着锯子和拼音表。
放眼望去都是老旧的东西,也不值钱,母亲在她出生不久就跟人跑了,父亲又断了生计许久,打小就不懂什么是富裕。
“呼……”
她轻轻吹灭了煤油灯,佯装无事地往卧室走。
话说得轻巧,但正因为她重生才懂得,癌不是那么好治愈的,况且这还是经济不发达的九零年代!
可是,不管多难,她绝对不会放弃父亲,他是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无根野草的命运她已经不愿再重蹈覆辙。
回到卧室,躺在潮湿的床上,听着雨水滴滴答答,顾知冬想了很多。
她现在才初二,父亲胃癌,还有虎视眈眈的大伯大婶一家,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次日一早,她坐在了装满玉米的柜子前,柜子上搁着一张玻璃,玻璃下压着老旧的照片,而玻璃上则摆着她的书本和一个小镜子。
泛黄的日历撕去了一半,今天是周日,不用上课。
镜子里,小姑娘一张稚嫩的脸,两颊有着两坨高原红,素面朝天,眉眼分明,说不上好看,但能从眼睛里看出一股子韧劲,一股子清澈。
黑发编成了两条辫子,顾知冬做好了早饭,那是大米熬的青菜粥。
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家务活她早早就学会了。
喂了父亲吃饭,自己随便搪塞了两口,昨夜里她捂着被子发了一身汗,脑袋倒是不疼了,只不过有些鼻塞。
“爸,我出门一趟,婶婶来了,你可千万别开门。”
顾知冬不得不叮嘱,父亲耳根子软,唯一挂心的就是她,那恶婆娘三言两语就能把家里唯一的那点钱骗走!
顾年躺在床上目送着顾知冬消瘦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默默叹了口气,连姑娘都懂事了,他对不住顾知冬太多太多……
顾知冬的家就位于四川省荣经县的一个小村庄里,四面环山,村子大约有一千多号人。
改革开放多年,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翻新了房子,白墙青瓦,还附带小院,走在路上,熟悉又陌生,一连串的回忆总是接踵而至。
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顾知冬轻车路熟地穿过村子,找到了位于桥边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比起其他村民来更显阔绰,两层的小楼房,贴着白瓷砖,院子里种着玫瑰花,香味四溢。
顾知冬吐出一口气,屈起的拳头定在大铁门上,顿了好半晌才鼓起勇气敲了下去。
“谁啊?”
不多时,院子里应了声,中年男人端着饭碗拉开门,他穿着格子短袖衬衣,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长相透着书卷味,看见顾知冬,眼里是一瞬的疑惑。
“杨叔叔,我是顾知冬。”她略显扭捏地拽着衣摆自我介绍,这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衣是她最好的衣服。
顾知冬?
杨天成在心里过了一遍,他是记得顾家,顾老二家有这么一个孩子,什么名字还是头一次听。
“你,找我有什么事?”杨天成自问和顾家有交集,那也不过是买药看病的关系。
顾知冬双眼诚挚地与杨天成对视,嘴皮子动了动,赧颜地说道:“我想请杨叔叔给我爸看病,只要能救我爸,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们家没有足够的钱给父亲做手术,杨家又是村子里的大夫,杨天成是当年上山下乡来到这里的知识青年,后来在村子里扎了根。
如果她记得没错,杨天成的儿子杨博文往后会成为鼎鼎大名的外科大夫,甚至上过好几次新闻,是外科手术界的权威。
她相信,有杨天成的帮助,哪怕父亲的病无力回天,那至少也能稳定病情,让父亲有更多的光景看看这个世道。
“你爸……他不是癌症么?”杨天成记忆犹新,连连摆手道,“叔叔没那么大的本事,救不了救不了。”
癌这种东西,治愈力低,而且恶化严重,他只是个乡村医生,妄图开刀不现实,况且,开刀的存活率也不高。
“杨叔叔!”
顾知冬早料想到会吃闭门羹,抓着杨天成的手,毫不犹豫“咚”地一声跪在地。
杨天成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没掉地上,心惊之余作势去扶,“丫头,你这是干什么呢?受不得,受不得!”
“杨叔叔,只求你给我爸用药,我赚了钱一定加倍奉还!求求您了!”
顾知冬说罢,脑袋磕在地上,她别无他法,重生固然好,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杨天成怔忪,看着小姑娘饱含泪水的眼睛,又怎忍心说出拒绝的话,难得,这丫头这么小就有一片赤诚孝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
“诶,你起来吧!进屋再说。”杨天成拽起顾知冬,“你跟博文差不多大吧,怎么瘦成这样?”
顾知冬露出一抹欣喜,破涕为笑,“谢谢杨叔叔!”
她喜上眉梢,进了院子就听二层楼房里传出朗朗书声,少年的声音清脆温润,字字清晰: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是初三的课本石灰吟。
顾知冬抬起头,二楼的窗户旁,少年侧着身,领口系着红领巾,精致的下颌线和那鬓角的黑发,仿佛是漫画家的笔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