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将至,贺司宸有一大堆收尾工作。
中午,他和投资人约了个饭局,恰巧投资人是他父亲的多年好友,也是他从小叫到大的“周叔叔”——周杨的父亲。
比起商业合作的关系,二人私底下交谈,更像是父子。
周杨和贺司宸一样,都是长辈们拿出来教育小辈们的典范。
贺司宸是学习的榜样,而周杨,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范例。
吃饭的地点恰好定在悦江府。
菜刚上齐,贺司宸的父亲闻讯赶来,和周杨的父亲,老朋友热聊。贺司宸虽说是作为合作伙伴出席,但还是晚辈,没插话,低头安静吃饭。
每每贺司宸和周杨的父亲见面,少不了,听到这么句话:“我家那混小子但凡有贺司宸一半上进,我也不至于这么头疼。”
今天这句话,依然没缺席,只不过这话不是对贺司宸说的,而是和贺永邺说的。
往常,贺永邺都会毫不谦虚地收下这句夸奖。
今天,却一反常态,恶狠狠地剜了贺司宸一眼,愁眉苦脸:“他成天只知道工作,过个年就二十七了,还是单身,为这事,我每天愁的都睡不好。”
“这有什么好愁的,圈子里女孩子那么多,趁过年,你带贺司宸多去外面逛逛,和你那些个朋友吃顿饭,顺便,见见他们的女儿。”
——过年的饭局,是另类的相亲宴。
过年饭局颇多,和亲戚家人,或是生意合作伙伴,碍于情面脸面,贺司宸根本无法拒绝。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的笑意,只是在双方父母起哄似的让两个人出去走走,让他们单独相处时,贺司宸似是不懂人情世故般,直言:“抱歉,我还有事。”
撂下这么一句话,径直离开。
情面和脸面,只能让他支撑到此。
多一分好面色,都没有。
哪怕是走个相亲的过场,加个女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时隔近一年,贺永邺提到这事儿就来气,“你还说呢,去年过年我带着他去吃饭,结果这混小子光吃饭,连句话都不说,临了说句话,还来了句——我有事要走。给我气的啊……”
引来周叔叔大笑,“贺司宸啊,这就是你不对了,好歹得给女孩子点儿面子吧。”
给女孩子面子?
那谁给他面子?
贺司宸眼尾轻佻,轻描淡写的口吻:“我说过了,我不会相亲,他们非逼我去相亲,就该猜到会发生什么。”
双方家长安排子女见面,怎么样也得经过子女同意才对吧?
可他贺司宸,一万个不同意。尊重是相互的,他们不尊重贺司宸,贺司宸也无法回以尊重。被硬带过去,什么后果,他们都得接受。
每个小孩儿都会有个叛逆期,但贺司宸的叛逆期,来得尤为晚,而且叛逆只叛逆在一个事儿上——相亲。
贺司宸的语气,没半分自己做错事的意思,甚至还有点儿讨伐的意味。
贺永邺更头疼了:“你看看,老周,就他这死样子,我哪儿敢给他安排相亲?”
周叔叔隔岸观火,笑:“估计是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太喜欢听咱们老一辈的安排,总觉得咱们介绍的闺女儿不够优秀,要不我让周杨给他介绍介绍?”
贺永邺却摇头:“前阵子贺司宸他妈妈给他找了个女孩儿,说是明儿个见面。”说到这里,他猛地抬头,扔下一切绅士涵养,拿筷子指着贺司宸,“那女孩子可是你妈妈一眼就看上的,你要是不去,就别回这家了。”
贺司宸顺从点头:“好。”
见是有戏,贺永邺闻言一喜,“真的吗?”
贺司宸:“嗯,我不回家了。”
原来他点头,不是点头去相亲,而是点头——不回家。
贺司宸两眼一闭,扯起手边的湿巾扔向贺司宸。
贺司宸怡怡然躲开,起身,离席。
刚出包厢,迎面撞到周杨。
贺司宸示意:“你爸在里边儿。”
周杨:“我不找他,我来找你。”
贺司宸没什么心思和他闲聊,“我要回公司了。”
周杨跟上他:“不是要谈工作吗,这么快谈好了?”
工作早就谈的差不多,今儿个只是礼节性地吃个饭。反正他父亲在,不需要贺司宸杵在那儿跟冰块似的冷场,贺司宸也乐得自在。
“早谈完了,今儿个吃个饭,庆祝一下。”贺司宸说,“你要是没吃,可以过去吃。”
“算了吧,一个爸我都应付不过来,那屋里还有两个——”光是想到那幅画面,周杨都浑身哆嗦,“大过年的,别给我添堵。”
“你也知道是添堵。”
贺司宸唇角勾起弧度,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正值正午,天色昏蒙。
空气潮湿,凛冽入骨。冬风凉飕飕的,身上裹挟着的来自悦江府的熏香,寒风辗转几秒,便被尽数剜尽。
白雪扑簌簌落下。
没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二人面前。
贺司宸开车门,坐进去。
暖气氤氲的车厢内,随着车门开启,寒风渡进来,又被隔绝。下一秒,车门又被人打开,贺司宸侧眸,盯着从另一侧坐进来的周杨,疑惑:“你跟着**什么?”
周杨理直气壮:“给你添堵。”
贺司宸想说什么,但人太累了,脊背重新贴合在椅背,双眼阖上,一副闲人勿扰的架势。
周杨还真就安安分分地,从车起步,坐到车停。
上班的最后一天。
华锐资本,洋溢着节日到来的喜悦。
唯独老板本人,一脸的烦躁。
搞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有和周杨关系好的,打探道:“老板是不是觉得我们太放松了?可是我们今儿个也没工作了啊!坐这儿只能聊聊天摸摸鱼了。”
“跟你们没关系。”周杨幸灾乐祸。
“那他是……”
“上了年纪,找不到老婆,烦的。”
“……”
听到这话,员工们面面相觑,彼此眼里,都写满不可思议,私下窃语。
“老板找不到老婆?”
“不是,老板那样的,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找个女朋友吗?”
“说真的,我觉得他找男朋友都随随便便。”
“啊?我一直以为周杨和老板是一对。”
“……”
“……”
越传越离谱,丁青云及时出来,咳嗽几声,所有嘈杂声噤声。
丁青云:“不要随意议论老板的私生活。”
华锐资本刚成立那年,丁青云就是贺司宸的助理了,他的话,很大一部分程度上代表了贺司宸的态度,因此,大家瞬间收拾好八卦心情,没再多聊,表面上,仍在浑水摸鱼地工作,只是私底下的小群里,仍然侃侃而谈。
警告完,丁青云进茶水间,冲泡两杯咖啡,送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贺司宸认真工作,周杨毫无形象可言地躺在会客沙发上,见到他来,眼尾懒洋洋挑起一个笑:“谢了。”
像个妖孽。
说实话,要是不了解内情的人,估计真觉得他俩是一对了。
周杨这人……怎么说呢,男生女相,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蛊惑人心。有事没事儿就往华锐资本跑,偶尔,丁青云给贺司宸送资料,会发现他家客厅里,还坐个周杨。
但是丁青云是知道实情的。
毕竟门没关严实,周杨和贺司宸的话,落入坐在外面的他的耳里——
周杨:“明天晚上有事儿吗?”
贺司宸看了下日程表,答:“没事。”
周杨瞄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和地点,复述出来:“明晚七点,悦江府‘春月’包厢。”
时间具体到如此精准。
贺司宸的视线,从电脑屏幕,辗转到周杨身上。
他双手撑桌,头微仰,脸部线条轮廓清晰,狭长双眼不笑时凛然,鼻梁骨架着的一副眼镜,冰冷镜片下,更添几分阴冷寒戾。
压迫感沉沉。
“谁让你约的?”
到底是贺司宸,一句话就能猜出来,周杨也没想瞒他,“一个女的。”
一个你绝对想见到的女的。
贺司宸:“你女朋友?”
周杨面露惊恐:“这话可不能瞎说。”
我的外号可不叫贺小三。
贺司宸:“你未来女朋友?”
周杨:“都说了不是!”
把人称代词“你”,换成“我”行吗?
贺司宸很难想,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让周杨特意过来找他赴宴,兴师动众的,排斥前面二者,贺司宸得出结论:“你妈?”
周杨被咖啡烫的舌头蜷缩,他含含吐吐,好半晌,终于直着舌头,说:“和我没关系!”
于是贺司宸推开键盘,表情渐渐严肃:“你该不会,和我妈串通上了?”
时间,地点,和他母亲发过来的相亲宴,一模一样。
周杨摇头:“我和阿姨没见过面,也没发过微信,我手机你随便看。”
贺司宸当然不会去看他手机,“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就让你去和一个女孩子吃个饭,你怎么磨磨唧唧的?”周杨不会撒谎,但也不让贺司宸知道的那么干脆,成天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知道摆给谁看,这种人,就该吃点苦头才对。
“哦,我不去。”
“是这样的,这道题确实是选择题,但是选项有两个,”周杨竖起手指头,“A:你过去陪女孩子吃饭;B我把你打晕,送到包厢。”
“……”
“C:我把你打晕,滚出我的世界。”贺司宸敛眸,低语。
“……”周杨暴怒,“没有C!”
“反正明儿个你必须去,你要是不去,我过年哪儿也不去,就跟着你,吃饭也跟着你,睡觉也跟着你,你尿尿我都待在你身边看你尿。”
整一个流氓行径。
……
周杨这般流氓话语,贺司宸没往心里去。
他不觉得周杨真会这么做。
结果周杨原原本本地照做了。
贺司宸回家,周杨跟着去;贺司宸吃饭,周杨也坐他边上,贺司宸往嘴里塞一口,他也往嘴里塞一口;贺司宸压根没胃口,“你能不能别烦我?”
周杨:“你明天能不能去吃饭?陪一个孤单小女孩儿吃顿饭而已。”
贺司宸放下的筷子,又拿起来。
周杨:“……”
贺司宸以为,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结果到了晚上,他拿换洗衣服去洗手间洗澡,周杨也挤进来,“一起洗,一起洗。”
贺司宸唇紧抿,脸彻黑,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了,只要你不答应,你干什么我都跟着你,你洗澡我也跟你一起洗。”
“……”
贺司宸深吸一口气,过半晌,“行,我去。”
周杨眼挑起:“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我说的,我答应了,明晚七点悦江府,我去,我去行了吧?”贺司宸冷眉冷脸,冷声,“所以**的能给我滚远点吗?”
“行嘞,这就滚。”周杨麻溜儿地滚到客厅,待洗手间门关上,他拿出手机,给沈明枝发消息。
沈明枝收到消息时,正和乔蕊看电视。
手机嗡嗡震动,她瞄了眼消息,本来跟没骨头似的躺在沙发上的身子,瞬间直起,凑到乔蕊身边,“你明天真打算去相亲啊?”
乔蕊:“啊。”
沈明枝:“万一贺司宸不去呢?”
乔蕊:“不去……我就在悦江府吃饭呗。”
沈明枝无奈又无语,干笑两声,“你还挺乐观的。”
乔蕊眼睫轻颤,“总得往好处想啊,枝枝,你知道吗,其实我有种预感,如果贺司宸明天不来,我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在见面了,就和之前的每一年一样。”
沈明枝顿了一下,然后说:“蕊蕊,我也有种预感,贺司宸明天一定会来。”
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乔蕊眼弯成线,清朗地笑着:“就借你吉言啦。”
但乔蕊确实没报任何希望。
直到到了悦江府,她依然觉得,贺司宸不会来。秉持着难得来一次,据说是南城最好吃的地儿,乔蕊大手一挥,拿起菜单,准备把所有好吃的都点一遍。
一个个菜品报上来,服务员小心翼翼道:“小姐,您是几个人吃?”
乔蕊:“一个。”
“这些你可能吃不下。”
“也可能是捋走两个。”
“两个人也吃不完。”
“能吃完。”
“啊?”
“还有一个人没来,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相亲对象——”乔蕊藏在菜单下的脸,咬牙切齿,愤恨情绪爆棚,“一米六高,据说有两百五十斤,一天能杀十头猪,一顿能吃一头猪。”
话音落下。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服务员转头,看清来人的脸时,提声准备和他打招呼。贺司宸却制止了,他视线掠过服务员,落在背对着他坐着的女生身上。
长卷发散落披在身后,纤细腰身被针织衣勾勒得极漂亮。
背影,隐约有些眼熟。
下一秒,她出声,耳熟得不能再耳熟的声音:“所以你放心,我吃不完没事儿,待会我的相亲对象过来,会统统吃完的。”
服务员被她的描述给吓到:“啊?”
乔蕊合上菜单,转头,准备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嗓,嗓音清冽,似天外飞雪般掺杂寒意,仔细听,却隐约有笑:“你的相亲对象,知道你这么形容他吗?”
“——乔蕊。”
“……”
贺司宸出声,乔蕊被吓了个猝不及防,手一颤,手里的菜单掉落在地。
然后,她看到贺司宸踱步到她面前,半蹲下,捡菜单。菜单拿在手心,他却迟迟没有站起,而是仰头,双目灼灼,盯着乔蕊:“如果我没猜错,我就是你的相亲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