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屋内被人大力推开,封年化脸色冷峻,挂着冰霜,张口就是质问:“我说过,不准你去找她的麻烦!”
迎着他深邃眸中的怒火,洛西音解释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
最后只化作了一句:“所以呢?”
封年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甩在了她面前。
“这是放妻书,你自行离去,往后好自为之。”
第六章
纸,轻飘飘的落在黑玉砖石上,白的刺眼。
洛西音紧掐着掌心,愣是没有捡。
辛冷的空气从敞开的门外吹进来,呛的她忍不住想咳。
但封年化在,洛西音生生忍下,哑声开口:“封年化,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只会任性,只会欺负人?”
封年化皱了下眉:“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直说什么呢?
难道要在明知他心里没有自己时,还要去自讨苦吃,问他对她可曾有过片刻心动?
洛西音做不到。
末了,她只是问:“若我说,那块玉佩是叶芷吟偷了我的,我才是贵妃娘娘走失的那个女儿,你可信?”
封年化面无表情:“荒谬。”
洛西音心一颤。
就听他继续说:“洛西音,你就这么见不得人好吗?”
扔下这句话,封年化大步离去。
呼啸的冷风从敞开的门扇灌进来,一瞬间,将洛西音包裹,冰冻。
她就这么在屋内站了整整一夜。
直到朝阳照进屋内,洒下一片金色暖光。
洛西音才动着发麻僵硬的四肢俯身将那纸放妻书捡起。
其上,封年化的字还是那么苍劲有力,也还是那么冷漠无情。
“兹有妻洛氏西音,温婉贤淑,良善恭谨,奈何夫妻无分,命定非卿,至此各还本道,嫁娶不相干。”
洛西音沙哑着嗓子一字字念着,犹如刀割。
“温婉贤淑,良善恭谨……”
洛西音眼中含泪,多荒唐,又可笑。
前一刻封年化还在说她妒心太重,可落于纸上的文字却这般冠冕堂皇!
滚烫的泪顺着脸颊话落,砸在纸上,晕开了墨痕……
许久后,洛西音慢慢将纸合起来,放进了梳妆台上的妆奁中。
她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三年夫妻,她总是还妄想封年化对自己能有些感情!
但洛府,她确实该回去看看了。
想到之前大夫说的那些话,洛西音眼中一片茫然……
一个时辰后,洛府。
餐厅内。
洛母挨着洛西音落座,不断给她碗里添着菜品。
洛西音攥着筷子,却食不下咽。
眼前这个妇人明明看上去那么好,那么爱自己,满口担忧,却为何又能做出对自己下毒的事?!
洛西音心绪越发复杂。
一旁洛父将她的样子看在眼里,放下筷子:“西音,你怎么了?可是在封家受了委屈?”
洛西音倏然回神,抬头就迎上洛父深邃的眼。
这时,洛母也跟着放下了筷子:“是啊,西音,你有什么就同我们说,爹娘为你做主!”
眼前两人鬓角上染着白霜,同八年前去慈幼局将她带回时的样子,苍老了许多。
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眼中对自己的爱。
意识到这一点,洛西音突然有些释然了。
是不是母亲下的毒也许也没那么重要吧?
这么多年他们对自己的爱与维护不是假的!
人活一世,难得糊涂,不如就装作不知吧……
想着,洛西音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爹和娘了。”
闻言,洛母笑弯了眼:“你啊,就是嘴甜。”
……
气氛慢慢回暖,一切好像回到了洛西音还未出嫁的时候。
然而眼见着天色暗下,她也不得不回封家了……
洛家门前。
洛西音抬头凝望着那块匾额,微微失神。
跟在身边的小昭看在眼里,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突然一阵马蹄声。
两人回头看去,就见一个小太监从马上下来:“洛小姐,贵妃娘娘请您,入宫一叙。”
第七章
锦华宫。
洛西音跪在地上,看着眼前一身华贵宫服的女人。
她,便是自己的生母吗?
她此次唤自己来,可是知道了真相?
洛西音胡思乱想着,神情有些恍惚。
而后就听高位上的贵妃开了口:“本宫听闻,封年化回拒了陛下赐你们和离的圣旨,此事你可知晓?”
洛西音怔了下,随即顿首:“是,此事……”
然而,她话刚冒头。
贵妃便直接打断了她:“此事已是定局。”
“无论封年化也好,你也好,待你们和离之后,嘉宁会嫁进封府,与封年化成夫妻之美。”
洛西音怔愣了半晌。
所以她召自己进宫,便是为了告知此事无从更改吗?
她是为了叶芷吟吗?
可明明,自己才是她的女儿!
但是这些话洛西音不能说,最后只问:“如此强拆他人婚事,贵妃娘娘于心可愧?”
“棒打鸳鸯是错,可据本宫所知,封年化并不喜欢你。”
贵妃一句轻飘飘的话,洛西音却听的脸色煞白。
“甚至封年化待我儿嘉宁,都要比你亲近些。洛小姐,和离一事你未必委屈。”
洛西音跪在青石地上,冷意穿透衣衫,刺进骨头缝里。
是啊,封年化不喜自己人尽皆知。
便是和离再娶,他与叶芷吟说不准还是一桩佳话!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洛西音心中却像涌动着股气。
见她依旧不松口,贵妃神色冷了下来:“洛小姐,古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嘉宁早年受了不少苦,本宫膝下也只有这一个孩子,为完成她所愿,本宫并不在乎别人如何。”
“本宫言尽于此,你也莫要太执拗,免得伤到自己。”
她话里的威胁意味浓厚,洛西音自然听得出来。
“所以若我仍不愿和离,娘娘打算如何?”
她字字喑哑。
贵妃没说话,只朝宫人招了招手:“本宫准备了些赏赐,你自己好好选选吧。”
话落,她便起身由着其他宫人扶着,朝内殿而去。
与此同时,那些赏赐也呈到了洛西音身前。
托盘之上,红布之下,不是金银玉器,而是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
要封年化,还是自己的命。
这是贵妃留给她的选择!
洛西音只觉得手脚冰凉,她凝望着那个几乎已经消失在拐角的身影,终究是没忍住喊问。
“娘娘,您就那般确定叶芷吟就是您的女儿吗?您就不怕错认吗?”
然而,贵妃娘娘连脚步都没停,直接消失在了路尽头……
不知是如何走出锦华宫的。
宫门外。
小昭正等在封府马车前,瞧见洛西音走出来,忙迎上前:“夫人……”
瞧见她手中托盘时,愣了下。
洛西音没说话,只是自顾上了马车。
小昭见状也不敢多问,只叫马夫往封府回。
半个时辰后。
洛西音终于回到了院落,屏退了小昭,她刚推门进卧房。
就看到躺在软榻上,闭目休憩的男人。
封年化,他……怎么会在这儿?!
洛西音有些茫然,但脚步还是不可抑制的走上前。
窗沿上立着的红烛随着跑进来的风微微摇晃着。
映照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越发显得他俊朗。
窗外似乎还有雪花在飘,大片大片,像极了柳絮。
窗内暖意盈盈。
洛西音抿了抿唇,轻声唤:“年化,醒醒,别在这儿睡,会着凉。”
“年化……”
她伸出手轻轻去推他。
下一秒,手腕却被封年化一把抓住。
与此同时,男人温柔的声音响彻耳际:“芷吟,别闹!”
第八章
“轰!”
明明是冬日,洛西音却感觉如夏日雷鸣!
她大脑一片空白,怔怔看着软榻上的男人,久久不能回神。
刚刚,封年化的语气那般亲昵,像极了宠溺!
可他唤的人,却是叶芷吟!
“封年化,你睁开眼看清楚,我是谁!”
洛西音声音有些尖锐,封年化紧闭的眼也慢慢睁开。
瞧见洛西音,他皱了下眉:“你喊什么?”
洛西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她的夫君,在睡梦中,唤着其他女子的名字!
他究竟将自己置于何地?!
洛西音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烫,喉咙里也哽着些嘶哑:“封年化,你就这般喜欢叶芷吟吗?”
封年化眸色深邃:“与你无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撕扯啃咬着心,洛西音疼得脸色煞白!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片刻后,封年化坐起身,按了按眉心:“听说你今日不仅回了洛府,还进了宫去觐见贵妃娘娘?你同她说了什么?”
“你希望我说什么?”洛西音声音沙哑。
封年化久久看着她,最终开口:“此事我自有考量,你别做多余的事。”
说完,他就要转身就走。
掩在衣袖里的手还在死死的攥着那把贵妃赐下的匕首。
洛西音不知怎么想的,拉住了封年化的衣袖:“你有什么考量?”
封年化回头看来,没有说话。
就听洛西音又问:“与我和离,娶叶芷吟,这就是你的考量,对吗?”
封年化将手抽回:“你不必知道。”
扔下这话,他大步离去,再没给洛西音开口的机会。
门外,连日的大雪久违的停下了。
却又要比下雪时,还冻人。
热泪滚烫,氤氲在眼眶,许久未落。
洛西音迈着僵硬的脚步,缓缓走到妆台前,拿出那纸封年化早给了自己的放妻书。
她手指用力捏着,直到布满褶皱,几欲碎裂——
洛西音才将将松开了力气,转身,出门,没入了浓稠黑夜……
古鸣寺。
大殿佛堂依旧是永刹的安详。
香烛冉冉,木鱼声咚响,还有那鎏金佛像的满目慈悲。
一切都和三年前成婚前,洛西音前来求愿时一般无二。
却也不一样。
那时,她满心期盼,盼着能与封年化日久生情,恩爱白首。
而现在,她只剩满心愁苦与迷茫。
这时,一个小沙弥从殿后走来,瞧着跪在蒲团上的洛西音愣了下。
随后上前:“施主,本寺要闭门谢客了,您早些回吧,山路崎岖,再晚些该不好走了。”
闻言,洛西音眼睫颤了颤。
她没有看小沙弥,只是望着佛像问:“回家?我……有家吗?”
生母认错了人,养母心怀杀意,夫君不爱休弃……
世间偌大,洛西音无处可去。
她咽下苦涩,回头看不知如何回答的小沙弥,最终慢慢站起了身。
“你只当我胡言罢了,叨扰。”
话落,洛西音转身朝大殿外走去。
马车一路朝封府而回,她全程无话。
却不想到了封府门前,刚下马车,就看到从中走出来的叶芷吟。
四目相对,她头戴金钗,面容含笑:“刚刚年化同我说已给了你放妻书,你打算何时离开,成全我们?”
第九章
封年化。
洛西音心里轻嚅着这个名字,从前只觉得甜,现在却像鱼刺,哽在喉咙,上下不得。
可迎着叶芷吟得意的目光,她还是强迫自己开口问:
“你就这么急吗?”
“不急。”叶芷吟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但是怕你急。”
“什么?”洛西音有些不解。
叶芷吟却没解释,只是说:“我知你不想同年化和离,但他已注定是我的夫君。若你执意不改,便只能选择母妃赐你的那把匕首。”
“洛西音,要不我们来下个注吧,你说在与我的婚事和你的命之间,年化会选择哪个?”
洛西音面色苍白。
洛西音忙不迭的跑了过去。
短短的几步路,她不知摔了多少次,却已经撑着爬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末了,洛西音终于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那道熟悉背影。
是爹!
爹还活着!
洛西音眼眶滚烫,刚要开口喊,就瞧见一道道箭矢从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手中飞出,射向洛父背后!
“爹,小心!”
洛西音大喊着,直直朝他跑了过去。
将人抱住了一瞬,铺天盖地的箭雨也密密麻麻的扎进了洛西音单薄的身躯上。
顿时,鲜血染红了素白的斗篷,红色蔓延……
“西音——!!”洛父身上也中满了箭。
他怀抱着洛西音,眼眶通红:“西音……”
洛西音说不出话,一张嘴就有无数的血涌出来。
最后,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拽了拽洛父袖角。
“爹,西音……不疼……”
话落,她的手也彻底的无力的垂落了下去……
“西音,西音……”洛父唤着,却再得不到回应。
看着逐渐逼近的锦衣卫,他突然笑了:“臣这辈子,无愧朝堂,无愧君上,惟愧……妻女!”
话落,他看了眼倒在几步外早已僵冷的妻子,又低头看了眼怀中气息全无的洛西音。
在一众锦衣卫的警惕目光下,抓起一旁的剑,直接刎颈而死——
窗外,不知何时,雪花渐渐落下。
纯白的一片一片,将一切肮脏掩盖……
而此时,刚从皇宫出来的封年化一身疲惫。
他昨晚从封家离开后,便直接进了宫,向皇上进言,暂时收回诛洛家满门的决定!
洛家与封家是世交。
他父在世时也常说洛大人是个忠君爱民的好官。
封年化不信他会叛国通敌。
拿着手中的赦免书,他翻身上马,直直朝着洛府而去。
却只见洛府大门紧闭,只要一具一具横陈的尸体从中抬出来。
锦衣卫千户魏璟瞧见他,忙快步上前:“大人,洛恒已死。洛府一百二十一人已尽数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