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拿着母后的凤谕而来,我看了之后,无奈地叹了叹气。
母后把阿樱的婚事退了,改成了槿妹。
坊间也不知何时流行了一种说法,说是寰宁公主嚣张跋扈,蛮横无理,侍郎公子瞧不上她,所以才退了婚。
阿樱听了只是低下头,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不肯松开。
我问道:「你刁蛮吗?跋扈吗?」
她抬头看着我,眼底满是迷茫,「我也不知道,应该很刁蛮吧,不然也不会被退婚。」
「阿樱,你从小便是这样,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她笑了笑,「可是每次都有哥哥你为我讨公道啊。」
「我能为你讨一辈子公道吗?」
「只要我死在哥哥前面,你就能为我讨一辈子公道了。」
我捂住她的嘴,「别胡说。」
景随安走在后面,忽而出声提醒:「前面右拐,就是谢府。」
「是吗?」
「嗯。」
景随安期待地看着我,想要我做出点什么来。
回府后,我写了请帖,邀谢运来喝茶,顺便向他请教几个问题。
我叮嘱景随安:「在他来的路上,务必让他听到关于阿樱品性的谣言,越离谱越好。」
「明白。」
谢运来时,满面春风,真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见到我时,很是震惊,拱手行礼道:「原来您竟是大名鼎鼎的镇国公主。」
「二公子多礼了。」
他确实满腹经纶,担得起才子一说。
我问他来的路上可有听到闲言碎语,他的神色慢慢黯淡下来,说他有愧于阿樱。
「寰宁的名声成了这样,往后谁还敢娶她?」我呵责他。
他跪下向我请罪,「只要能保全公主名声,谢运什么都愿意做。」
「若要你背负有才无德,负心汉的名声,你也愿意吗?」
他顿了顿,抬头坚定地看着我,「愿意,此事皆因我而起,是我害了公主,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名声,损坏不得。」
他目光真诚,看不出半点揶揄虚假。
我虚扶他一把,「二公子言重了,起来吧。」
他与我说了同槿妹是如何相识相知的,也向我表明了心意,他与槿妹两情相悦,即便他知道退婚之事乃是槿妹从中作梗,他也不愿去呵责她,任何后果,他都会承担。
我笑他,「既然你与槿儿两情相悦,那日在酒楼,又为何要驳了我的话,去维护寰宁,你那样说,让寰宁乱了心思,又伤了槿儿的心。」
他垂眸轻叹,「皇后娘娘赐婚,爹娘拒绝不了,我更没有说话的权利。
「我虽不知寰宁公主品性如何,但毕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又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无论她是不是我的未婚妻,我都该替她出面说些话的。
「我与槿儿同窗论诗时,便视她为知己,后来皇后娘娘又退婚改赐长宁公主,我才知道槿儿是女儿身,我与她惺惺相惜,互生爱慕,无法自拔。」
既是互相爱慕,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若是再破坏了他与槿儿,我反倒是罪人了。
「二公子,槿儿生性要强,凡事追求完美二字,她嫁到你们家,若有不合府上二老心意之处,还请二公子多多调和,不要委屈了槿儿,若她受了委屈,本宫定不轻饶,知道吗?」
「公主放心,我定会好好爱护槿儿,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他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我点头,「最好如此。」
为了替阿樱出气,我只好让他背了负心汉的名声。
他并未因此心生埋怨,反而亲自登门道歉,给阿樱送了许多礼物。
阿樱耳根子软,一听槿妹哭着向她诉说歉意,她便原谅她了,「我本就不喜欢谢运,如今你替我收了他,我也不用再躲着母后了。」
送走槿妹后,她便红了眼眶,抱着我哭了起来。
「你是喜欢谢运的,对吗?」我问她。
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俊俏又有才华,欣赏而已,谈不上喜欢。」
「那你为什么哭?」我捧着她哭花的脸问。
她忽然又哭又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槿儿要出嫁了吧。」
10
解决了阿樱的婚事,她还是不愿意回宫。
我劝了她许久,她就是不愿意回去,反而整天泡在菜园子里,除草浇水。
她同我说,她不喜欢皇宫,那里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待久了人心也冷了。
父皇忙于朝政,不会管后宫之事,全权交由母后处理。
最近后宫很乱,母后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
为了感谢后宫的各位娘娘替我缠住母后,我给每个人都送去了重礼,礼物送到位了,事情也好办些。
九月初六,大吉。
上官煜恢复了皇子身份的日子。
自从十三年前分别后,我们再未见过。
大殿上,严公公宣读完圣旨后,上官煜俯首叩拜,「儿臣拜见父皇。」
之后便是我同他行礼,「小妹见过皇兄。」
他看见我时,眸子忽而亮了起来,嘴角也浮现出笑意,「皇妹不必多礼。」
朝臣纷纷拜见他,歌颂他为大渊国做出的贡献。
他一身清风,举手投足尽显儒雅风范,身上不染铜臭味。
云渡山那种腌臜之地,竟然能养出上官煜这种出尘脱俗之人来,确实让人惊讶不已。
下朝后,上官煜追上我,高兴地喊我「无尘」。
我在道观住的日子早他五年,按辈分来说,我应该是他的小师姑,我是「无」字辈最后一位弟子,他是「通」字辈第一位弟子。
当时他胆小如鼠,见了谁都怕,还被小和尚欺负,只有我同他年纪相仿,又处处为他出头,所以他便免了辈分,直接叫我「无尘」。
父亲送来信,说他要接走我,那时正巧上官煜生了一场重病,便错过了与父亲相见的日子,也不曾与我道别。
自此一别,便是十三年。
「无尘,我们终于见面了。」他脸上的笑容明朗又温柔,让人不忍心破坏。
我提醒他:「皇兄,燕都不是云渡山,人多眼杂,耳目众多,还望慎言。」
「是我冒昧了。」他悻悻地低下头。
我笑道:「小妹叫上官媱,或者……上官曜,皇兄想怎么称呼都行。」
他点点头,「母后同我说过了。」
「皇兄初来乍到,对燕都还不太熟悉吧,不如由小妹带皇兄熟悉一下?」
他抬起头,温润一笑,「好啊。」
他同我说了一些儿时的事,偶尔问我可曾记得,我淡淡道:「时间太远了,记不大清了。」
行至御花园假山处,一人忽然跳下来,我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皮痒了是吧?」
景随安噘嘴一哼,「忒没趣,每次都吓不到你。」
「这位是大皇子上官煜,还不行礼?」我冷声呵斥。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上官煜,而后才行了礼,之后便同我们一起散步。
11
谈起云渡山,我旁敲侧击,看他是否知道众人被杀之事,他竟全然不知,我也没再多说。
不知母后对他说了什么,他同我说幼时在云渡山的事,言语之间尽是试探。
一两件事我还能答得上来,可他却说了许多琐碎小事,我若再说自己不记得,保不齐他会生疑。
在我无计可施时,却见皇弟上官澜走来,他见着我们,温顺地行了礼。
「皇兄,这些年你受苦了。」他客气道。
上官煜知道自己的身份,听到这话难免有些神色不自然。
关于我与他「双生子」的真相,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弟弟妹妹涉世不深,对「双生子」的说法自然深信不疑。
两人寒暄了两句,便各自回去了。
晚些时候,上官澜来府中找我,他同我谈起他去监督治理水患之事,满脸忧愁。
酒一口接一口,直到他意识涣散,才说出这烦闷的由来。
「皇姐,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是舅舅,他是我们的亲舅舅啊,我该怎么治他的罪?」
此次南方突发水患,疫病横起,父皇派遣了官员去解决此事,拨了一大批赈灾银,结果疫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加重。
父皇怀疑当地官员中饱私囊,没有好好治理此事,便让上官澜去监督。
结果,他查出了幕后主使确是舅舅,母后的亲弟弟。
我问他:「母后可知道此事?」
他点点头,「我刚回燕都,母后便将我叫去了,她虽没有明说,可我知道,母后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说舅舅会归还那些赈灾银的。」
「那舅舅还了吗?」
他趴在桌上,痛苦道:「还没有,母后说这背后牵扯了很多官员,舅舅需要打点,待安抚好其他人后,舅舅会归还的。」
我扶他进了屋子,安慰道:「澜儿,此事你不必再管了,母后若问起,你便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倒头睡去,泪痕还挂在脸上。
12
翌日,我同他一起进宫,同父皇请旨,准许他去戍边三年。
澜儿心性纯良,不适合在朝堂之上周旋,他从小的志向便是做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此时正是时候。
舅舅的事情若败露,澜儿定会被拉下水,父皇出于公正,定会降罪于他,父子生了嫌隙,只会让他人有可乘之机。
治理水患之事被我揽下,他便能干干净净地离开,到时母后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边境去。
父皇知道澜儿离开的用意,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同他道:「你跟随程将军一同去,在军中不可让人知道你皇子的身份,要谦逊低调,听从指挥,不可意气用事,知道吗?」
澜儿含泪跪别,「父皇要保重身体,澜儿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看着父皇微微颤抖的背影,我才知道,他对自己的儿女,爱得很深沉。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他一哭,看上去好像老了许多。
澜儿将搜集到的罪证悉数交到了我手上,舅舅所犯之罪,不只私吞赈灾银这一桩。
母后再次召见我,她没有将话挑明,只是提醒了我一句,若我将罪证呈给父皇,将会威胁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