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薛侑的手无意识蜷缩。
薛家满门抄斩,流放的流放,薛家为了保住他,将他和上门打秋风的远方亲戚调换了身份,否则现在在断头台上的,应该是他才对。
薛侑并不觉得顶替别人活下来是一件多么卑劣的事,他本该在十年前就死掉。更别说在这皇城之中,朝堂之上,若不择手段,穷竭心计,今日死的是李家,明日就有可能是王家。
薛家流年不利,站错了队,得罪了人,成了权欲洪流中一枚随意便可抛弃的棋子,所以惨遭灭门。
薛侑是个怪胎。
人死了,是命不好。
他命硬。
所以命不该绝。
这女子恐怕并不知道薛家所犯的是何重罪,包庇重犯,是死罪,虽然现在的“薛侑”已死在了刽子手下,可她若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会这么毫无顾忌的帮助自己吗?
“薛有。”他故意把自己名字说错了。
有和侑,本只是读音不同。
若是念过书的,自然清楚两者不同之处。
可岁心没念过书,自然听不出来。
哪怕薛侑故意念错了字,她也听成了薛侑。
“你......你是薛侑?”她有些结巴说出这句话。
薛家长孙,独子薛侑,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岁心当初在薛家做工时,曾看见那些大她好几岁的婢女,三三两两围绕在一起,兴高采烈的探讨今日谁在院前瞥见了薛侑的绝世风采,又互相取笑说谁能被薛郎君看中,飞上高枝。
岁心当时在后厨干活,平日里要洗菜择菜,有时候还要帮着一起做菜,那些婢女仗着她是年纪小,常常丢些衣服让她手洗,时不时打赏几个铜版。
这些钱都是别人不愿意赚的,磕碜。可岁心缺钱,所以只要有活有钱,她都会接下。
偶尔累的直不起腰时,在喧闹的打趣声中,看向地上一盆还没洗完的衣服,身后是嬷嬷扯着嗓子让她滚回去烧火时,岁心总会想,薛郎君到底有多好看,才能被她们如此惦记。
如今,这位薛郎君就在她面前。
岁心鼻尖都沁出了冷汗,不是热的,是被吓的。
她再怎么无知,也知道薛侑是朝廷重犯,犯了是杀头的大罪。
她如今,算不算包庇。
她命贱,若是死了,尸身烂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管,可阿婆怎么办,阿婆年纪大了,没了她照料,恐怕三日都撑不过。
“怕了?”薛侑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忍不住勾了勾唇。
“我......”岁心觉得口干舌燥。
薛侑突然话锋一转:“薛侑已经死了,我不是薛侑。”
“我叫薛有,是薛家的表亲,你既然在薛家做过工,自然也清楚前不久确实有从奉山来的人自称是薛夫人的堂兄,带着儿子来投奔。”
岁心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有这么一号人。
她只是个厨娘,主家的事也只是从旁边口里听来的,再看少年如此信誓旦旦,心里疑惑就少了许多。
“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薛侑。”她难得带了几分埋怨,“再说了,侑和有,明明听起来一模一样。”
“一点都不一样。”少年好脾气的纠正。
“哪里都一样!”岁心来了火气,瞪了一眼薛侑,觉得这人实在过分,故意引导她以为她是薛侑,害她吓的要死。
她想生气,却又没什么发泄的地方,旁边躺着一个病歪歪的人,总不可能把怒火发泄在他身上。
“好了,”少年眼里带了几分歉疚,真诚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他既低头了,岁心也不好再板着脸,想来人家也没说错,是自己没文化,侑和有都分不清,叫了看了笑话。
药很快咕噜噜滚开,岁心用碗盛出来,放凉了片刻,考虑到薛侑手也受伤了,估计也没什么力气,便亲手将药抵在他唇边。
这个动作很亲密,岁心靠过来的时候,薛侑能看清她细腻的肌肤,还有银扇似卷翘的睫毛,似乎有些羞赧,两颊浮现出来的红云还未消散,见自己看她,又结巴了。
“你看我作什么......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岁心又闹了个大红脸。
这不能怪她,谁让面前这个少年长的这么好看。
“抱歉,”薛侑从善如流,垂下眸子,“那我不看你了。”
他这样顺从,倒叫岁心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些,薛家刚倒,他虽是薛家表亲,但也受了牵连,无辜遭受这些,心里自是难过。
可多的,她也帮不了了。
“你好好在这待着,”岁心起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落灰,迟疑道,“药我会替你煎好放在这,你若是伤好了,就尽快回奉山老家吧。”
“你要走?”薛侑察觉到她的意思。
岁心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头也不自主低下去:“刚才替你抓药是我最后一点钱了,我家里还有阿婆要照料,还得找其他活贴补家里,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关照你。”
“薛公子,”说到这,岁心又诚恳道,“我知道你虽是薛家人,但如今外面对‘薛’这个字格外敏感,若是有人问起你姓甚名谁,千万不要告知对方说你姓薛,否则可能会引来大祸。”
“我能帮到的就是这些了,全当还了在薛家时候主子对我的恩情,”岁心松了口气,重新抬起头,露出个粲然的笑,“那我便告辞了。”
说完,她作势要走。
“等等。”身后传来薛侑虚弱的咳嗽声。
她如此干脆利落的离开,倒让薛侑多了几分兴致。
若没有她照顾,薛侑也自有办法应对。
且不说薛家百年望族,门生遍布天下,又岂是一朝一夕就可撼动的。
那些人忌惮势力愈发强盛的薛家,什么通敌的罪名,也只是诬陷罢了。
更别说......还有他一直藏着的身份。
一直被皇家那群人,深深忌惮。
可他现在身受重伤,无处可去。
面前这个孤女,未免不是一个好的藏身幌子。
“你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怕牵连到你,所以才这么避之不及?”少年声音低下去,眼里多了几分受伤。
岁心瞪大眼,矢口否认:“我怎么可能因为你的身份就疏远你,若真是这样,我又何必救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