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一个莺飞草长的春日。

再次拥有意识时，我正飘在半空。

下面是我苍白消瘦的尸体。

我怕魂魄会很快消散，下意识往裴晟的寝宫承明殿飘去。

裴晟从里踏出，站在我的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在看我。

其实没有，他只是在出神。

他身旁的太监们好似很害怕他，一声不敢吭。

半晌，他恍惚道：「天气真好。」

我想起，我们相遇在春日。

他曾说会和我春日采风，冬日酿酒。

我燃起一丝希望，或许他此刻是在想我。

可下一秒，太监茂安小心地问∶「是要去明华宫？」

裴晟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失望了一瞬，随后跟着步辇而去。

明华宫，是明妃仇千雪的住处。

据说，她和我有八分相似，和裴晟三年前于江南偶遇，入宫后宠冠后宫。

其实我是不信的。

裴晟没那么爱我。

如果真的爱，又怎会让我在冷宫中悄无声息地死亡。

可当我看见贵妃榻上的女子时，我愣住了。

不是因为她和我长得像，而是她很像我的妹妹谢凝。

死在断头台上的谢凝。

似有所感，仇千雪抬头看了一眼我所在的地方。

不过，她也没有看到我，而是转而看向裴晟。

「皇上，怎么又来了，臣妾的腰还酸着呢。」

「您总来臣妾这里，皇后会为难臣妾的~」

语气娇嗔，内容骄横。

可裴晟并无怪罪的意思，只是吻住她的唇。

含糊道∶「朕会惩罚皇后的。」

宫人们似乎习以为常，默默退了出去。

裴晟抱起仇千雪，帷幔落下。

我呆愣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明明是春日，我却觉得冷极了。

奇怪，魂魄也会觉得冷吗？

没想到我和裴晟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我终于彻底死心了。

我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却为了白头到老的诺言，强行留下。

可最终，我却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2

就在前几天，我身边唯一的婢女秀云也死了。

她浑身青紫，奄奄一息地看着我。

「娘娘……这皇宫就是吃人的魔窟……您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剩下的话她没来得及说。

我是在裴晟登基第二年的时候被打入冷宫的。

身边所有婢女都被杀了。

只留下一个秀云，陪了我八年。

可她被毒死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人不肯放过我。

可我没办法给她报仇，也没办法离开皇宫。

没有了系统，我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从进入皇宫后，我的身体就很差。

我想，秀云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小太监来给我送饭时，我躺在床上没力气动。

他把饭丢在我面前扭头就走，一副不想跟我说一句话的模样。

我却挣扎着，第一次和他搭话。

我说∶「公公，能不能想办法告诉皇上，我快死了，想见见他。」

其实这些年，我不是没办法和裴晟重修旧好。

虽然他误会我和侍卫私通，不听我辩解将我打入冷宫。

可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低头服软。

只是我不愿。

因为他杀了我谢家上百口人命。

理由是谢家通敌卖国导致边境兵败。

父亲和兄长都死在了沙场，他们的妻儿却在京城惨遭屠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是我第一次跪下求裴晟。

我虽然是穿越而来执行任务，可谢家对我极好，且满门忠良。

可他眼神冰冷，捏着我的下巴。

「谢绾，要不是为了你，朕会诛谢家九族。」

听说谢家问斩那天，六月飞雪，血从东武门流到了皇宫外。

也是在那天，我被废去贵妃之位。

身边亲近之人全部仗杀，只有一个三等丫鬟秀云活了下来。

距今，已有八年。

当初决定留下来，剥离系统之时。

系统说，这具身体死了，那就是真正的魂飞烟灭了。

我爱了裴晟一生，也恨了裴晟一生。

临了了，我想再见见他。

无关爱恨，只是想。

小太监名叫守诺，他十二岁入宫便负责给我送饭。

今年已有十五岁。

我们从未说过话，其实我没把握他会答应我。

但他背对着我，沉默许久后答∶「好。」

我松了口气。

这之后的十天，我一边感受生命力在体内流失，一边等着裴晟来见我。

可我一直没等到。

守诺公公也没再回来过。

3

我在明华宫待了一个时辰。

直到裴晟从帷幔里出来，我还没有消散。

他和明妃郎情妾意地坐到了餐桌上。

我躲在门边，闭上眼不想看他们。

谁知，低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是外面的宫人。

「听说没有，前几天皇上在御花园杀了个太监。」

「太可怜了，生生被打死了，据说是因为提了一句宸贵妃……」

「嘘！你不要命了！」

声音随之消失。

我愣在原地，眼眶滚烫，却流不出泪来。

守诺公公，死了？

裴晟竟厌恶我到如此地步……

我哭不出来，只觉得心脏抽痛。

我害死了一个才十五岁的孩子……

那一刻，我只想即刻魂飞魄散，去阴曹地府找诺公公，向他赔罪。

可我还好好地存在着。

直到裴晟用完饭，步出明华宫。

我浑浑噩噩地跟在他身后，想问他到底为什么，可他看不见我。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是裴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