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姑娘?”瞧着久久不语的棠解月,下头的折花担忧的问了一句。
棠解月摇摇头,手上却不自觉捏紧了腕上的那只玉镯,指节用力到青白。
折花担忧的目光不减,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忽听着外头似躁动起来,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棠解月回过了神儿,也抬眸看向门外,眼睫轻颤,在混乱的人影儿里她终于瞧清了人。
很快一双绣珠软底鞋停在棠解月眼前,再往上是青色的宫衣,耳边是带着浅浅的笑声:“呈娘娘口谕,问四姑娘安。”
棠解月回过神儿,扯了扯唇角,垂下眼帘,哑声道:“翠烟?”
翠烟脚步微顿,有些不愿的朝着棠解月半福了一礼,可才起身却掏了帕子,按压住鼻子,十分嫌弃屋里的药味。
“这地方药味冲着你了。”棠解月淡淡的扫了一眼翠烟,便又接道:“姐姐身在宫里,倒是难为还有心惦记着我。”
“姑娘说的什么话,娘娘同您自是最亲不过的姊妹了,自然要惦记着的。”翠烟迎着一脸的笑,忽的脚下一动,身子往前凑了凑,“是有多时没见着姑娘,今儿个娘娘遣奴婢给您捎了几句话。”
闻言,棠解月慢慢抬头,平静的目光落在翠烟身上,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折花退下。”
折花神色略有担忧,才动了动唇,可瞧着棠解月微凉的神色,只得躬身下去。
直至听着外间儿的帘子动静,翠烟才直起身子,微微的扬头,自袖口摸出一个玉瓷净瓶和一封信来,笑道:“您身子弱,又素来是个多病的,凡事当自个儿多是宽解才是,切不可过苦悲,没得作践坏了身子呢。”
“这不,昨儿个严家进宫里报了娘娘那儿,说您这身子怕是恶疾,如今这众医师皆是没了法子,娘娘忧心已久,寻了“良药”,特叫我送来呢。”说罢,手里的东西已经摆到了棠解月跟前儿的桌案上。
“恶疾?好是费心了…呵”,棠解月眼底攒了水光,半个身子伏在桌案上,不由得握紧双手。
翠烟低下眸子,款款上前,语气轻柔:“虽说出了门儿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可到底您也是姓棠的,他严家是个什么东西,您最清楚不过了,咱们棠家可同他严家没什么缘分的。”
“近日严家的人频频上门儿,那位严大公子装了一肚子的烂事儿,人还是个没嘴的,若是哪日胡言乱语的说了什么没底儿的话,咱们棠家就是不伤,也要惹一身腥。”
默了一瞬,翠烟放柔了声音:“严家胃口不小,咱们送了一个庄子,严家自也知道了点不该知道的。”
棠解月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手里的信,信中的内容虽然多为隐晦,可内里的暗示,又怎能看不出呢,棠解月抬手轻抚着袖口的金丝边桃花纹,忽的想起来年初的时候棠家曾给严家托了一事儿,是托着帮忙收管城南的一处庄子,因着那个庄子,严家曾对棠解月的脸色都好了不少。
敛了眸色,棠解月轻阖住眼,依着信上所提,那庄子原是棠家用来处理这么多年的那些私脏的,里头甚还有一些私聚起来的一些百姓,都是被迫做活计的,至于那些私脏的银钱,她虽不知道具体的数额,可这么多年棠家在官朝上威势甚高,自也是能通于下头不少官员,手下收揽的财银绝非小数。
而这事最致命的一点,是同安王扯上了关系,这也是棠家担心的,若只是那些私脏,以棠家的手段,自有本事压的下去,可一但同皇室有了瓜葛,就不可能轻易藏下,一个藩王伙同当朝命官私下强聚了百姓,只这一点传了出去,只朝里那些御史一人一句话,就能把棠家淹死,更不谈那些私贪的财银。
棠解月攥紧拳,心潮起伏,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最忌讳的就是大臣与皇子私下暗通,若一朝事发,绝不是棠家能承受的。
如今棠家推严家接了这个烫手山芋,不可能的无意的,定然早前就知道了什么,拉扯了严家,不过是想要严家做替罪羊。
棠解月收了手里的信,严棠两家到底是为姻亲,棠家想要彻底抽身,最好的就是断了连着两家纽带,而这个纽带正是棠解月。
翠烟往前棠解月耳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姑娘不是不清楚,有些风口已经窜出来了,那前头的人已经去查了,城南那事儿,到底也闹了几条人命,可不算轻呢,虽有娘娘彻力压着,可究竟不算安生,这若是有朝一日被当着众人的面儿揭开了,罚了下来,这事儿总得有个兜底儿的。”
棠解月眸子微闪,嘴边的讽刺意味更重:“说的好,是该有个兜底的,而严家就是那个兜底儿,对吗?”
翠烟的话欲言又止,看着棠解月轻叹一声儿,满脸的难为,便又悠悠然道:“这事儿平了,日后咱们棠家好了,也就是三爷好了,就是许家也不用过的太艰难了,您说不是?”
棠解月冷笑:“撇的干净吗?”
“干净?只要看不见那些东西了,就是干净了。”翠烟满是不在意,只淡淡接了一句。
“就算您不想着别的,可也得顾忌着三爷不是?那可是您一母出的嫡亲的哥哥呢,至于许家那位老夫人,近日听着身子骨也不好呢,其实要说呢,当初咱们棠家没怎么入手,不过领头镇压那些起乱的百姓,可是三爷一手操办的呢。”说罢,翠烟缓着口气,又接了话茬儿,像是引诱什么:
“若您不愿从命,这事儿难免要牵扯到三爷呢。”听着轻轻柔柔的话声,落入耳里,就似细针一样扎的人心疼。
棠解月心中反转震痛,握紧双拳,像有些不甘心,又似确认,声音沉沉的开口:“从一开始,从送庄子开始,就是打定主意要严家陪死的对吗?至于给我的药,也都是早准备好的!?”
翠烟的神情没有一丝动容,只是眼底闪着细碎冷光:“有些事儿不如想不清的好,姑娘还是早些决断,奴婢等着回去复命呢。”
闻言,棠解月掀唇冷灿一笑,心中顿时了然,伸手抓住桌上的瓷瓶,缓缓转头,目光却死死的盯着翠烟,须臾,勾了勾唇角,忽的抬起手臂,很快将瓷瓶的东西一饮而尽。
翠烟脸上显出满意的神色,柔声道:“姑娘放心去,这药快的很。”
“我如了姐姐的愿,也就望姐姐可说到做到,不然我也该多爬几回你们的梦。”棠解月撩起眼皮,缓缓平复下语气,冷硬的目光看着翠烟。
翠烟嘴角勾着一抹冷笑,瞧着棠解月神色,语气些许不屑:“活人还怕梦里的东西?奴婢定当将姑娘的传回娘娘那儿。”说着,语气一顿,“姑娘放心去了,没几日,不定严家,也总能陪着您一块走呢,至于三爷,到底是姓棠的,您大可放了心。”尾调轻扬,说罢还勾了勾唇角。
就这轻柔的一句话,便定了旁人的命,棠解月手里仍抓着那个瓷瓶,细细的摩挲,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盯着看,哑声道:“可真是事事难料,当初你还是我院儿里的人。”
闻言,翠烟微怔,才抬头,恰四目相对,她很快反应过来,扬了扬脖子:“当初在姑娘跟前儿伺候着,不过也是奉了娘娘的命罢,不比您做姑娘的有福气,我们做奴婢的,只能抹干净了眼睛,跟对主子才是。”说罢,不等棠解月出声儿,就半福礼挑帘出去。
棠解月瞧着那道身影,慢慢阖眼,默声不语。
外头一直侯着的折花忙忙的将翠烟好生送了出去,再翻进里屋来,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棠解月的神色。
棠解月也看着折花,若她记得没错折花如今这身儿衣服,还是当初在棠家的时候做的,因着常年的浸水,衣服早缩了不少,袖子都短了半截儿,她耳边还绕着翠烟的话,是了,该是抹干净眼,跟对主子才是,随之胸口一涩,语气也略有些哽咽:“对不住你们,也叫你们跟着我受罪了。”
闻言,折花红了眼,棠解月语气仍是轻轻柔柔的,可折花听的心酸,当初那么明媚的一个人,如今却是这般凄凉。
“不苦,姑娘在奴婢心里,是最好的姑娘。”说着,折花抹了一把泪。
棠解月抬了眼皮才笑了笑,忽觉胸口一阵绞痛,很快嗓子涌上一股腥甜,她硬生生的将其暗压了下去,便是摆手:“想人也快到了,你去瞧瞧罢。”
折花忙起身应了,很快躬身挑了帘子出去。
棠解月无法抑制的眼泪滴落在劲边,胸口血气翻滚,到底没忍住,嘴边捂着帕子连咳了好几声,才堪堪缓下,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和脖颈已经浸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棠解月微微垂下眸子,果见纯白的帕巾上,散印出血红色来。
棠解月没叫人进来,仍是坐着呆呆的才看了一会儿,这可真是荒唐半世,现看着倒没有什么要紧的了,可她又有些后悔了,后悔当初顶撞哥哥和外祖母,后悔当初自己的一意孤行,后悔轻信白氏的话......可事到如今,早已没了后悔的余地。
在见着翠烟的第一眼,她就早该知道结果了,今儿个就是她没从了,来日棠家也有旁的法子让她从命。
倒不如她自己从了,也能落个干净,听着外头丫鬟们的吵闹声,就忽觉着眼前的视线模糊,便是没劲儿了,手上一松,就似是沉沉的昏睡过去了。
半昏半梦之间,她唯一能辨出的模糊的语音是折花的哭声,可她就觉着松快了,以前她是出不去,走不了,如今这也算出去了。
她想,若有下辈子,她一定不要再活成这般模样了......
——
棠家姑娘,严家儿媳,严棠氏于昌宁十八年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