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令月,乍暖还寒,时和气清。少女从相国寺求完平安签回来,拥着薄裘坐于窗前,案上摆着一卷尚未打开的小报。正待撕下启封的签子,门外又传来纷杳的脚步声,马的嘶鸣声,若仔细听,还能听见某块木牌发出的琅琅轻响。——他回来了?想到这一可能性,芙姝微微睁大眼,顿时变得如坐针毡,即刻提起裙摆,推门奔向屋外。
佚名的《芙姝陆释》这本书写的很好!语言丰富,很是值得看,芙姝陆释是本书的主角,小说描述的是:仲春令月,乍暖还寒,时和气清。少女从相国寺求完平安签回来,拥着薄裘坐于窗前,案上摆着一卷尚未打开的小报。正待撕下启封的签子,门外又传来纷杳的脚步声,马的嘶鸣声,若仔细听,还能听见某块木牌发出的琅琅轻响。——他回来了?想到这一可能性,芙姝微微睁大眼,顿时变得如坐针毡,即刻提起裙摆,推门奔向屋外。
芙姝出身京城的医术世家,世代做着药堂生意,虽然家底比起士家大族贫瘠了些,但胜在有名望。
她的夫君名唤陆释,年仅二十三便已是军功煊赫的大都督。
芙姝很早就开始恋慕陆释了。可惜自己家中从商,他却出身钟鸣鼎食的吴郡陆氏。
数年前他无心姻缘,深居相国寺,后来寺里的方丈又道出他有佛骨,无佛缘,陆氏为求圆满,这才为他潦草寻了桩婚事。
幸运的是,陆氏正巧看中芙姝家中的药材供给,与她双亲定下良辰吉日,送来金银布匹各十八箱做聘,多年的单恋得以喜结良缘。
屋外树影葱然,连绵细雨拍在她的面上,微凉。
然而,意想中那个眉目含笑的温润青年并未出现,而是另外一个罩着雨衣的小兵卒站在门前。
他牵着马,瞧见芙姝,恭敬着给她递上一块木牌:“娘子,这雨要下许久,回屋坐去罢。”
一瞬间,少女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凝在唇角。
她僵硬着伸出手接过,那是一块极有分量的军牌,蕴着散不去的肃杀之气,也不知见证了多少生死。
见军牌而不见人,芙姝知道了。
雨势渐渐变大,桌案上的小报被风拂开,她回到屋内,望见其中一行赤字写道:
是年春,正月辛巳,我军遭袭,围困伊吾,遇雨黄沙,都督及其关中诸军悉数命丧。
芙姝攥紧胸前衣襟,眼前恍惚。
她知他是为了世家利益才与她奉旨成婚,夫妻七年相敬如宾,她与他连手都只在成婚那天牵过。
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二人已相看两厌,直至去岁中秋,芙姝与他小酌时饮醉了酒,竟缠着要吻他,那是芙姝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忆起那一夜的荒唐,她向来是个极矜持的人,如今想来还一阵脸热。
这之后,她与他隔阂渐消,深藏的心意终得窥见天日,她终于等来与他的心意相通,芙姝过了好一阵蜜里调油的日子。
临近出征,她又与他约下来年季春去赏桃,哪知今岁才刚开年,他便已惨死域外。
屋外雨点愈发密集,一声隐忍的咽泣自屋内响起。
她收起那张小报,去山上为陆释立了座衣冠冢,填土填得愈发愤懑。
“怎么做丈夫的,死了一张放妻书都无?”她不满地用树枝戳弄他的坟茔,泄愤似的质问,“是你负了我,下辈子须得你来寻我,你若一日不来,我定每日寻一房男妾,寻欢作乐!”
又过两年,京中时疫,芙姝原本行医济世的一双手囿于后宅七八年,如今又重新染了药香。
日复一日,她积劳成疾,不慎在某次就诊中染上疫病。
她缠绵病榻,做了一场久违的梦。
那梦很好,有月桂,有酒,还有他。
四月,烟雨朦胧的上京,自太华山浩浩荡荡来了一队白衣僧人,步履蹁跹。
世人常道,太华山有一位妙寂尊者心怀悲悯,极擅岐黄,平日下山悬壶济世,太华山的修士亦因此誉满天下。
这混乱的世道中,邪崇四起,京城里时常有修士出入,百姓们早已少见不怪。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为首那个却是一头靛蓝若海藻般的长发,凤目中携着三分慈悲的女相,眉心缀着一点赤红的砂,清正俊朗,宝相庄严。
他生得也高大健壮,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依稀可见宽大的僧袍之下,暗藏着紧绷的欲壑。
众人瞧着这队僧人的去向,眼睛发亮:“哎哎哎,他们往七柳巷去咯!”
“是嘛?那今日的花街可真热闹。”
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往那七柳巷探,只见那领头的和尚在著名的南风馆前下马,双手合十,低声念诵一句罪过。
七柳巷。
芙姝今日是瞒着父皇偷溜出来的,正在南风馆挑着面首。
她翘着二郎腿坐于案上,指尖挑起一个清隽少年的下巴,饶有兴味道:“都说七柳巷有七柳,我猜猜你是?”
少年怯懦又期待地望着芙姝:“奴,奴家是二柳,贱名知意。”
面前女子贵为大雍三帝姬,泼天的富贵近在咫尺,知意只觉得自己声音都发颤,脸颊泛红,呼吸也越发急促。
芙姝满意一笑:“你会不会伺候人?不会我可不要。”
知意一听,羞涩地点点头:“奴会,阿兄教过我!”
“我想也是,瞧见你这张漂亮的嘴,这心便甚痒!”芙姝将脸凑近,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
她今年刚及笄,眉目弯弯,稍显稚嫩,两颗墨色眼珠宛如世上最璀璨的明珠。
分明是这样清明的眸子,却说出那等引人遐想的荤话,看得知意脸颊更红,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
“容我想想,我府中每月二千石,一百五十个面首,一个月便是……”
一百五十个面首?!
知意抬起水眸,愣愣地瞧着她,这位帝姬当真水性杨花!
蓦然发觉他脸色发白,芙姝心下生出几分不虞:“怎的,你嫌多?”
知意疯狂摇头:“不不不,您府上那么多人,奴,奴……”
若芙姝要宠幸他一回,那岂不是排到猴年马月去!?
更何况,若是情况再差些,他或许会被她遗忘在角落,一个人孤独终老!?
见他这副不情愿的模样,芙姝顿时兴致全无:“也罢,我不要你,下一个。”
南风楼里的老鸨擦擦额角的汗,如此挑剔,这都是她今天看的第三十个了!
嗒哒——
一双草鞋踏入南风馆。
她扭头望去,直直望进男人悲天悯人的一双眼中。恍惚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飞快地搏动。
奇哉怪哉,门口竟站着个长头发的和尚!
她两眼微眯,戏谑的目光审视着男人精壮的身材,好半日才回过神来:“生得不错,阿妈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款的?”
佛者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听见她孟浪无礼的话,清冷的眼里并未有过半分动容。
一旁的白袍小和尚站在佛者身旁,低声问道:“尊者,这便是您在凡间未了结的因果?”
妙寂凝着她,脸色微妙,低声应道:“是。”
外头开始下小雨,那一袭月色僧袍却并未沾上半点雨丝。
芙姝皱皱眉,她是不是在何处见过他?
可为何分明是陌生人,她却潜意识地觉得这人与她已相处许久,甚至到了老夫老妻的地步。
总之都令她心觉不适,管他是何神棍大师,现下天色已近傍晚,找个机会先跑。
“我爹喊我回家吃饭,先走了阿妈,我明日再来。”
可当她行过他身边时,那脚却像被糨糊黏在地上似的,完全挪不开步子。
怎么回事?
外头的雨丝夹杂着土腥味,打在她的脸上,头上,芙姝对气味与声音十分敏感,她特别讨厌雨天,很臭。
但是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挪开步子,却仍徒劳。
她怒目瞪那和尚,一定是他在作祟!
“施主,多有得罪。”和尚富有磁性的浑厚嗓音如敦敦佛音,不断地回荡在耳边。
他伸出食指往她眉心一点,芙姝顿时只觉天昏地暗,整个人软倒下来,紧接着又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牢牢接住。
待芙姝再次醒来,便已在寝殿之中。
皇后泪眼婆娑地托着她的手,一副二人即将离别此生不见的模样。
芙姝一边小心替她拭去泪水,一边疑惑道:“娘,为何要哭?”
皇后哽咽着嗓子摇头道:“娘的姝姝要与仙人走,娘是高兴,高兴!”
芙姝一头雾水,皇后随即同她讲述方才的奇遇。
听完,芙姝呆滞许久都未曾动作。
她竟是要嫁给那个和尚?
想起那道悲悯身影,少女指尖紧扣被褥,音色发凉:“不,娘!我的名声再臭,您也没有必要将我嫁给和尚吧!?”
“您这分明是在断送女儿的终身幸福!”
“不会,咱们姝姝是有仙缘,要跟仙人去那太华仙山享福!”
芙姝才不信,这天底下哪有光吃白食的道理?倒不如说是她前半生作恶太多,连佛陀都看不过眼,要派人来制裁她呢。
紧接着,皇后又同她说那佛者的法号,他名唤妙寂,是太华山来的。
“姝姝不用怕,娘早已替你备好嫁妆,咱们全天下最尊贵的帝姬出嫁,嫁妆定是最丰厚的!”
“我不嫁!”
芙姝是个美丽的废物,每日不是在宫里赏花垂钓,便是偷溜出宫拈花弄月,因为无聊,她便寻了数百个面首在殿中寻欢作乐,个个面如冠玉,极富才情。
若说有美男子入赘,她一定是天底下最乐意的。
可这一次,阿娘从头到尾都没有顾及过她的意愿,还口口声声说是为她好?
“阿娘知道你不愿离开皇宫,可女大留不住,娘也不舍得呀!”
芙姝心中郁结,只恨声道:“我不要嫁。”
没有人能够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就连阿娘也不可以。
她掀开被,穿着罗袜便奔出去。
“哎?姝姝!”
可没走几步,她便又在廊下见到那几个碍眼的月袍僧人。
芙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谁允许外男在后宫任意行走的?撵了,都给我撵出去!”
众宫女眼观鼻鼻观心。
“好,你们不撵,我撵!”她拿过一个洒扫宫女的笤帚,气冲冲地向那几人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