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凌晨三点的时候接到管家电话的。
闻先生的牙疼得厉害。
闻先生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也是有名的慈善家。
他平日里有专门的牙齿护理师,作为他的私人牙医,我是第二次来到这座阴郁的古堡。
「直接去三楼,不要打开第二扇门。」
不过五十的管家佝偻着背,像是一个垂暮的老者。
他开口说话时露出了空荡荡的口腔。
他没有牙!
作为一名牙医,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牙齿的异态。
但此时,我只能冲他点点头,然后独自走进了通往三楼的电梯。
闻先生在三楼唯一的房间里等待。
印象里那是一个别具一格的诊疗室。
墙的两面挂满了各种从新闻报上剪下来的插图或照片。
那都是闻先生做各种公益时的现场图片。
我记得很清楚。
那些照片上所有人都笑着。
露出八颗大牙的标准式微笑。
推开房门,闻先生正坐在沙发上闭眼小憩。
闻声他睁开眼来,冲我点头一笑。
他的笑和那些剪报上的笑容一模一样,露出了八颗牙齿,但又因为牙疼而显得笑容有些生硬又怪异。
我熟练地拿出工具来检查闻先生的牙齿。
它们长得都很完美。
一个个十分匀整且洁净。
小小的异类藏在口腔的最深处,只露了一点尖,就足以让这位矜贵的先生疼得夜不能寐。
「别担心,只是一颗智齿。」
闻先生的眉肉眼可见地皱了起来:
「智齿?」
我点头:「是的,尽快手术拔掉就好。」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在我印象中一向儒雅随和的先生变得面目狰狞,嘶吼的声音都破了音:
「绝对不能拔我的牙!」
2.
「少一颗牙就不完美了。」
我站在闻先生的身侧大气都不敢出,等待他进一步地发号施令。
果然———
「保住我的牙。」
我面露为难,却只能答应他可以尽力一试。
为了更好地开展治疗,我在这座大得离奇的古堡里住了下来。
管家依旧对我说出了来时的那句警告:
「决不允许打开三楼的第二扇门。」
可三楼的医疗室里全是冷冰冰的仪器,哪里来的第二扇门?
我觉得这句话有些像潘多拉魔盒。
每当我踏进三楼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去寻找管家口中的第二扇门。
可在这里,我能见到的只是医疗器械和满腔的剪报。
电梯「叮」的一声响,闻先生的声音自后响起: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我转头便见他眼中布满了阴云:「我并不需要一个无用的牙医。」
不!
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我经受不住闻先生那锐利而又阴沉的目光,终于开口说出了那个被我否定了数次的想法:
「或许,您可以拥有一颗完美的种植牙。」
我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心仿佛要飞起来一般在胸膛里乱撞。
事事讲究完美的闻先生真的会接受一颗不属于自己的牙吗?
「呵……」
我低头任他打量,等待最后的宣判。
「种牙吗?好主意。」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闻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生,种牙之前还是需要拔掉您的牙……」
「就这么办吧,我会自己准备好种植牙。」
闻先生打断了我,离去时拨通了电话。
我目送他走进电梯,听见了他对电话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需要一颗新鲜的牙。」
3.
种牙之前需要先将那颗长歪了的智齿拔除。
手术过程很简单,注射麻醉剂,切开黏膜,分离组织瓣,分牙、去骨,去除骨阻力和邻牙阻力,分块拔除牙齿,最后缝合。
我的手在闻先生的口腔里忙碌着。
终于,落下了最后一针缝合线。
抬头,正对上闻先生几十年前参加福利院搬迁仪式的照片。
泛黄的旧相片中,闻先生开怀而笑,冲着镜头露出了八颗牙。
我挥舞着手术钳,冲着相片中的人笑了笑:
「先生,你们慈善家的牙似乎都长得很完美。」
闻先生睁眼,那双洞悉一切的双眼中难得疑惑。
「我以前也给别的老板检查过牙齿,他们的牙都很整齐,像您一样。」最后,我又补充道,「当然,您的牙齿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牙,和别人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闻先生似乎是被我的话勾起了兴趣。
我仔细回忆对比了那些人和闻先生的牙。
「他们的牙也很整齐,但很脆弱,您的牙不一样,它们看起来坚不可摧。」
显然,我的话取悦了他。
闻先生大手一挥,给我的牙科医院投了一笔可观的钱。
收到进账的那一刻,我全身到脚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快乐。
我距离我人生的目标和梦想又近了一步。
4.
这种快乐在进行种牙的时候忽地消失殆尽。
我想起来商定种牙那天闻先生的那通电话。
他说:「我需要一颗新鲜的牙。」
新鲜的牙?
当时我只觉得是很特别的形容词。
我一直以为闻先生会托人打造一颗价格高昂且完美的种植牙。
直到我在手术台上看见了这颗牙。
「先生?」
我丝毫不敢相信闻先生居然会找来一颗真正的牙齿。
它看起来刚从谁的口腔中拔下来,牙根上还残留着没有处理干净的血迹。
闻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儒雅随和的模样却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语:
「这是颗完美的牙,不是吗?」
「可是……可是它并不适合种植……」
闻先生轻笑出声。
我明白了,他只需要一颗自己满意的牙。
能不能种,怎么种,是我这个牙医的事儿。
「这颗牙的确可以给您种进去,但很容易感染。」
「你只需要做好种牙。」
我闭了嘴,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了那颗牙。
种牙的过程中,我只觉得浑身冷彻骨髓,一直都被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笼罩着。
当那颗牙完美地种进闻先生原来智齿的位置时。
我已经流了满身的冷汗。
扔掉沾满鲜血的医用手套,我踉跄着走进了离开三楼的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我看见闻先生推开了一扇我从未见过的门。
今夜,整个闻氏庄园都被黑暗笼罩着。
我独自走在漫长寂静的庄园小路上。
抬头,似乎月亮也露出了牙齿冲着我笑。
5.
很快,闻先生的牙龈开始肿痛发炎。
口腔里的软组织随着呼吸蠕动着,它们已经充血,颜色暗红。
医用棉签轻轻一触碰,就有黄色的脓液从中渗出。
我给闻先生用了最好的消炎药。
但效果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