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凉的早春落了水,白姝姝的身子本就不好,这一下子便病倒了。昏沉了三日,也无人替她请医,只有丫鬟小竹守在身边,时刻替她擦身降温,又喂水伺候。
白姝姝迷迷糊糊醒过来,高烧过后,嘴唇是干涸的,她舔了舔唇,挣扎着起身。
院子里是她自己辟的小药园,有基本的草药。她披了衣出去,选了几味草药进来,拿着捣药杵慢慢捣着。
云阁处于李府西南处最角落的位置,偏僻但是宽敞,平日无人打扰。白姝姝侍弄什么,也没人会管。
小竹进来时见白姝姝已经起来了,连忙走过来问:“姑娘,您好些了吗?方才奴婢给您烧水去了,姑娘放着奴婢来便好。”
草药已经捣好了,白姝姝敷在手上的伤口处。小竹有些呆笨,没怎么处理她的伤口,这会儿有些破溃化脓了。
“没事,已经好了。”
小竹倒了水伺候白姝姝饮,又将她扶到床上歇着,方与她说闲话:“月前高家夫人病情愈发严重了,这不,托人带了话,说是想见着高少爷成亲。估摸着近些时日,便该要商议亲事了。”
高家少爷与李家表小姐定的是娃娃亲,早就过了定,原本是要等着高少爷高中举子,表小姐也及笄了便成亲。但因着高夫人的病,高少爷迟迟未曾下场参考,倒是耽搁了。
白姝姝躺在床上,没什么表示。
她是九岁那年,跟着兄长回到李家的。李家老太爷与老爷出了事,兄长回来撑起整个门庭。那时候李家内宅,便只剩下女眷了。
李家是商户,在临河城颇有名声。只可惜两任家主都早逝,所幸流落在外的李澈,在李家将要倾没之时被寻了回来,他也十分有能力,短短五年间,便让李家恢复荣光,甚至远甚于从前。
内宅都是女眷,李澈的祖母与母亲,大小姐李英已经出嫁,小小姐李婷比白姝姝还小一岁。另外,则是李澈姑姑的女儿林芊儿。
李澈的姑姑姑父过世得早,林家无甚门楣,老夫人怜外孙女孤苦无依,便将其接到自己身边,一养就是十年。这高家的亲事,便是林家夫妇还在世就换了庚帖定下的。
“姑娘,您听到奴婢说的吗?”
白姝姝从回忆中回过神:“你说什么?”
“奴婢说,您一直在病重,表小姐过来看过您几次呢。”小竹抿唇微笑着,“表小姐最是温柔,您这病了一场,也只有她记得您。”
白姝姝微微抬眸,在房里扫了一眼。云阁地方大,但屋舍并不多,有什么得用的东西,小竹都会放在她这里。
那林芊儿来看过她几次,若真是因为她的病,总不能是什么表示都无,空着手来的吧?
小竹单纯不懂,认为面上的温柔是好,凶悍便是坏。
但白姝姝却是懂的。她轻垂眼眸,说起来都是府上的小姐,李婷是正经的小姐,林芊儿是备受老夫人疼爱的表小姐,只有她,不过是名义上,被人称呼一声小姐罢了。
从前她也是独来独往惯了,与其他人没什么交集,跟这位表小姐更是往来得甚少,好端端的,她缘何要来这里看她?
正想着,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还不等小竹去迎,林芊儿已经走进来。
她一袭银丝白裘,整齐精致的头面,衬得她整个人面若桃花。
白姝姝想要起身,被林芊儿走过来按在床上。
“姝姝妹妹不必这样客气,你还病着,快莫要起来,躺好。”林芊儿贴心的替白姝姝掖好被角,回头示意丫鬟将手中的匣子送过来,放在一旁的桌上。
“前阵子我病了,表兄往我那儿送了不少药材,用不完便给你拿了些,你先用着,若是不够,我那儿还有。”
林芊儿口中的表兄,自然是李澈了。
白姝姝心中发苦,她被他丢入水中生了病,整整三日他不曾问询半句。可林芊儿只不过是咳嗽两声,便有大把的药材送过去。
明知道林芊儿过来是故意显摆的,白姝姝还是忍不住要伤心。
他这样厌恶她。
白姝姝面颊烧红了还未退,勉强笑着:“多谢表小姐。”
“你啊,就是太客气了,咱们住在一起就是姐妹,合该相互帮助才是。”林芊儿送了药便起身,像是随意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对了,过几日要去戏楼听戏,我已禀了外祖母,到时候你也一起去。”
一直等林芊儿带着丫鬟们走远了,小竹才后知后觉问:“姑娘,您一向不爱参宴,老夫人那儿也不管您的,怎么这次要将您带上?是不是见您长大了,想带您出去见见人?”
白姝姝摇摇头未有说话,老夫人对她不冷不热,其实可以说,老夫人对兄长也是这样,忽视她很正常。
在外头旁人知道李家的小姐李婷,表小姐林芊儿,很偶尔老夫人才会提一句,说李家还有位表小姐白姝姝,身子不好不怎么出来见人。
小竹虽单纯,但还是多长了个心眼,转身出去打听消息去了。
白姝姝躺在床上,盯着帷幔发呆。
其实以前,兄长待她也是极好的。她年幼胆小,夜夜不能眠,他抱着她,替她暖和冰凉的手脚,还轻轻哄着,给她唱小曲哄她入眠。
他唤她“姝姝”,他说她是他最疼爱的妹妹,这一辈子都是。
颠沛流离,她甚至以为他们兄妹,可以一辈子这样相依为命。但后来她一天天长大,他发病的次数不如以前多,可反倒是更加冷漠,有时候盯着她的脸颊,周身凌厉的恨意,都会灼伤她的心。
不是厌恶,是实打实的恨。
他病发之时,咬着她的脖颈,凶狠的说:恨之欲其死,你为什么要活着?
她为什么要活着?他问她,她却能去问谁?
从她记事起,她的眼前便只有兄长,她是兄长带大的,她也只有兄长。
“若是离开这里,他是不是就满意了?”
眼泪滑落,打湿了鬓边的发。从前这样的想法,白姝姝压根不敢有。
但现在她十四岁了,每一次他的冷漠与刻薄,都会让她有逃离的恐惧。
她依赖他,更想要远远的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