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绰缓缓睁目。
院中长身玉立周身被捆着绳索的谢长安:“……”
宋玉绰压抑住心中的悸动,僵了僵身子,不自主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念奴清瘦的身影低头,“谢公子不守夫道,今日有位叫虞夫人的妇人临门,谢公子满目含笑,还欲抚琴。”
宋玉绰眉头一挑,谢长安俊脸渐黑。
念奴又道:“奴婢心下气急,只能出手阻拦,未曾想那虞夫人也是个练家子,当下便与她打斗起来。谢公子立在一旁,不知怎地触动了琴弦,奴婢只能遵公主之命将他捆来了。”
“你打过那位虞夫人了?”她好像抓错了重点,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念奴忽而认真地皱眉,“未曾,那虞夫人有些古怪,一听奴婢要将谢公子带走,便忽地停手,还望着谢公子大笑半晌,是以,并未阻拦。”
宋玉绰的目光早落在谢长安身上,直看得那颀长身影渐渐僵直,他清冷的目光移开,似在逃避她灼热的眼神。
直到瞥见他墨发间泛红的耳根,宋玉绰方不由脸上一热。
三月前,他狠心与她竹林诀别,他声声唤她长公主,因她坦诚心悦他,而他震惊之余并不接受。
她时常来缠他奏琴,他便置身竹林安心为她抚琴,但那日他说,长安抚琴只因爱琴,长公主切莫误会。
她失了神采,却仍然道:“你以为我天天从沉仙阁的正门而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昭告这上京城的名门望族,你是我欣阳欢喜的男子,别人都不能招惹么?谢长安,你何故作傻。”
但他道:“长公主,若谢某早知你心中有这样的心思,便不会为你抚琴。”
她哑然,“为什么?”
他修长的指置在舒展的琴弦上,一言不发,那双薄唇微微抿起,宋玉绰眼中倒映的是绿影中的一片薄凉白衣。
她恍惚问了声:“你有心仪之人?”
他低声回:“长公主便当如此罢。”决绝而不留恋。
她觉得呼吸都停滞片刻,眼前修长的指尖微勾,竹林中琴音又起,弹得却比十里寒川还要冷,宋玉绰艰难动了动步子,口中喃喃,“本宫知道了,日后不会再叨扰。”
有什么办法呢。她喜极了他,一心想护着他。
但那日始知,他不过奉自己为知音,高山流水,她却存了那样龌蹉的心思,宋玉绰买了一夜醉,醒后再也未去过沉仙阁。
后来便是在凉亭的混沌一见,但那天,她是不怎么清醒的。
她想找到那日的痕迹,想证明那不是一场梦魇。
谢长安佐证给了她。
不知是这秋日的暖阳,还是谢长安微红的耳根,照得她心里一片晴暖。
宋玉绰回神,颇不自然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罢。”
绿漪与念奴满怀深意地对视一眼,同院中的侍女整齐地退了出去,末了吱呀一声关上了朱红的院门。
宋玉绰咳了咳,从榻上悠悠起身。
谢长安又神情冷冽地沉下脸色。
宋玉绰走近,抬头看着他,低语道:“本宫问你,谢长安,你有多厌恶本宫?”
谢长安眉头微蹙,宋玉绰便毫不客气地抚上那片薄唇。
绳索束缚下的白衣身影明显僵直。
宋玉绰心中暗笑,嘴上却不依不饶,“那你为何那日在凉亭,要反咬本宫的嘴,你晓不晓得有多疼?日后或许还要留疤。”
她放下了公主的矜贵,似乎真的在埋怨一个人。
不出所料,对面佯装镇定的俊脸,耳根已悄无声息红了个透。
那张薄凉的唇上,她分明瞥到了一条属于她的痕,血腥且暧昧。
宋玉绰心里一抽,嘴上不再撩拨,只猛地抱住白衣长影,脑袋埋在宽厚的胸膛。
“你真是让人恨极,活该今日被捆。”
她抱得不甚舒服,因他身上捆着绳索,她这才抬起头来,望住谢长安清澈的眉目,“念奴拴得紧了,疼吧?”
谢长安依旧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绕到身后为他解开绳索,绳索一落到地上,谢长安只感觉腰身再次被一股力量环住,有几缕淡香从后方袭来。
他正欲开口,便又失语。
宋玉绰也没发现自己这么能缠人,大约是太怕失去。
“被当众扒尽衣裳,吊死在沉香阁门前了!”
前世连庭的话犹如梦魇久久不能消散,即便那人不是真的谢长安,她还是很怕。
谢长安终究还是开了口,声音潺潺,“宋玉绰。”
他唤她宋玉绰,不是长公主,亦不是欣阳。
她埋首在他宽厚的背上,圈紧了一分,“我在。”
谢长安喉结微动,却窘迫地一笑:“你能过来么?”
宋玉绰乖乖松手绕了过去,暖阳斜照,和风煦煦,院中的榕树在他俊美的眉目上投下一片阴影,微风吹动碧叶飒飒作响。
男子眸色一沉,突然牵过她的手,俯身下来。
她似乎忘记了呼吸。
只怔然望着眼前放大的俊脸,那片微凉而柔软的触感一如梦中,唇上的触感微离了一分,她听他声音沉沉:“闭眼,宋玉绰。”
后脑又突然被手掌托住,他不再温柔,而是加重力道,唇上隐隐作痛,她似乎是又被咬了。
在他圈住她腰身的一刻,宋玉绰忽然心惊地闭上眼睛。
他们难道是,两情相悦了?
而后,宋玉绰在公主府腾出了一方别院,特意安置下谢长安。
他虽为琴师,却自有风骨,宋玉绰一直担心他受外界流言所扰,更怕他住下来不习惯,便忙让下人多栽了些翠竹在他院中,盼着能让他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白日里谢长安抚琴,悠扬的琴声穿过府墙飘入大街小巷,她坐在一旁饮茶看书,有时会眷恋地靠在他的肩上,恬静安然。
就这么过了月余,转瞬到了中秋月圆时节。
早晨宋玉绰寻到谢长安时,他正穿一身款式风雅的白袍,静坐在院中青玉石桌旁,待她走近,才发现他是在同自己下棋。
旗盘上摆满了黑白的棋子,似乎局势正是紧张,但他神色一片淡然,薄唇浅浅勾起:“你来了。”
她在对面落座,撇了撇他执着黑子的指尖,“你怎么自己下棋呢。”
她说这话是心疼的,不管她如何陪他,却终究让他一个人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