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那风铃声,杂乱无序敲得教人心头发毛。
霍长觉咽了一唾液,向胡宗宪低声问道:“怎么拘魂问魄?”
院子外面,那些傍晚被雨打湿的引魂幡,半干不湿,在夜风里郁郁地扭动着,里面仿佛拘禁着的魂魄,在这深夜里要挣扎出来。灵堂前面的纸人纸马,在摇曳的烛光下,风一吹过,似乎浮现着一种诡异的笑容。
“请死者出来,然后问。”胡宗宪指了指那棺木。
如果有选择,霍长觉肯定不会去撬那些棺材钉,特别是在这么阴森的夜半子时,在那纸人纸马的灵堂前。但他没有选择,所以他只好寻了撬棍,去把那些棺材钉一根根撬出来。
被深深钉入棺木里的铁钉,被撬开时有一种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寂静的夜里,极为刺耳。
“啪!”而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霍长觉几乎要扔下撬棍了。
回头去看,却是胡宗宪不知道从哪找到的一块木镇纸,砸在那大胖子的二弟太阳穴,那人一声不吭就瘫倒下去了。胡宗宪抬头望着霍长觉,一脸的嫌弃:“你太慢了,声音又大,他醒了。”
霍长觉急促地喘了两口气,一句话也不想说了,赶紧加快撬棺材钉的动作。
在这过程中,他又听过身后“啪!”、“啪!”两声响。
霍某人感觉要明天绩溪多了三桩人命案,他十成十是能破案的。
“把他抱出来。”胡宗宪对着撬开了棺材钉,打开棺材盖的霍长觉说道。
“你叫我抱死人?”
“你害怕啊?”胡宗宪面无表情地问道。
看着摇曳的白色蜡烛光芒,抬头看着那些纸花纸人纸马,回身望见院子里甩动着的引魂幡,“叮、叮叮、叮”风铃响起,霍长觉心头隐隐发毛,咬了咬牙道:“我是有些怕。”
“嗯,那该多练几趟,快些吧。”胡宗宪看着霍长觉无奈去抱尸体出来,便搁下了那块木镇纸,从角落里掏出一个荷叶包裹着竹笋壳,拆开草绳,里面便是这家厨子傍晚给他做好的凤爪。
他一边啃着凤爪,一边示意霍长觉快点把尸体弄出来。
“把他脱光了。”胡宗宪咬着凤爪,对刚把尸体放下的霍长觉吩咐道。
“你不是拘魂问凶吗?脱他衣服干什么?”
胡宗宪根本没打算回答他,一边啃着凤爪,一边围着尸体打转:“扒开他头发,摸一下有没钉铁钉。”、“扒开他眼睑。”、“嘴巴张开,不是你的嘴巴!”、“检查下身看没有致命创伤。”
霍长觉受不了了:“你自己来检查啊!”
“死人,不干净,晦气。”胡宗宪摇了摇头,一边吃着凤爪一边这么说道。
霍长觉一听就火了,胡某人觉晦气和不干净,他霍某人就不嫌弃了?但他没开口,吐出一块鸡骨头的胡宗宪就补上一句:“又不是我的案子。”
霍长觉只好咬牙蹲下去,继续按胡宗宪的指挥摆弄那尸体。
来回检查了一通,胡宗宪就蹲了下来,看着死者身上,唯一的创口,就在下巴处,一个手指大小的创口。
“之前在衙门,找竹子伸进去量过,脑仁都碎了。”霍长觉对胡宗宪低声说道。
胡宗宪起身点头道:“这就是你说的剑气?”
“嗯,十几个案子都是一样的,人好好坐着,突然之间,鲜血迸裂,然后就直接死了。”
霍长觉看着胡宗宪在那里若有所思,便耐心把自己经历的情况也说了一下:“我到绩溪之后又发生了三桩命案,除了第一桩是家人拖到下午才来报官,其他两桩,我都马上赶到现场的,包括这个死者。当时在书房读书,然后丫环进去送参汤,突然就鲜血喷溅,然后等到叫人来,已经无救了;另一个死者,他儿子出门迎客,他在正厅候着,结果等到儿子领了好几位客人入内来,突然就鲜血喷溅,然后倒地身死。”
胡宗宪做了个手势,轻轻放下鸡爪,示意霍长觉跟他一起向外张望。
“啊!鬼啊!”、“轰!”
两声几乎是同时响起,却是霍长觉惊叫之际,一拳就将那扇门打崩了。
声响让守灵的人等,好些人都醒过来,包括那三个让胡宗宪拍昏的人,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一个骷髅,一个骷髅在黑夜,在院子里那些白色的引魂幡和纸钱、白灯笼之间,行走着。
就在此时,连一拳打崩那扇厚重实木门板的霍长觉,都下意识往里退了半步时,一个不算魁梧的身影,却迈了高高的门槛,那大胖子虽说这么多年没考上秀才,但倒是个仗义的,缩在角落里一边上下牙齿打战,还不忘叫上一句:“胡世兄,胡前辈,不要出去,不要出去啊,敬而远之啊!敬而远之!”
那些看着胡宗宪一步迈出去的人,无不心中莫名的惶恐:这胡秀才招惹了鬼物,那是必死无疑的,而在胡秀才之后,今夜大家都死在这里?还是有谁能幸免于难?
这时却就看着胡宗宪背向着灵堂,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戟指前方,在这凄风夜,白幡纷飞的院落里,朗声道:“一点浩然气,诸邪不能侵,辟邪!”
那骷髅便在惨白的月光下,停了下来,灵堂之前霍长觉终于鼓起勇气,抢出半步护在胡宗宪身侧,只听胡宗宪仰天长啸,竟全无半点怯意,从容又向前踏出三步,笑道:“子曰: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既闻道,云胡不退?百邪皆辟哉!”
那骷髅便这么,突然消失了。
不是如泡影破碎,也不是消蚀无踪,而是这么消失了。
所有在灵堂前守夜的人,那真的是亲眼所见啊,望着胡宗宪的目光里,已经不是不可思议,而是真真切切,有着崇拜的神色了。
一个人见鬼,那也许是疑心生暗鬼。
这十几个人都看见的了,就是胡宗宪以浩然之气,让那骷髅消亡无踪,如何能叫人不崇拜?
霍长觉都觉得后颈湿了一大片,这时风一吹,他却又头痛起来:那死者被剥光了还在灵堂那里坐着呢!
这会大家都醒了,这节怎么交代过去?
他禁不住扯了扯胡宗宪的衣角,后者回过头来,那眼眸里没有一点慌乱,只是很严肃地问道:“我的凤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