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州过府的绩溪商贾,一个接一个的诡异死亡,连接死了十来人。
于这年头也许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死的又不是文臣武将读书种子,报个暴毙也就是了。
但这些死者里面,却是有人的亲戚不是商人。
“不是商人,是官。”霍长觉说起来,就有些颓废。
胡宗宪盯着他,就这么看了他两息,开口道:“不单是官,而且是文官;只怕不单是文官,还是御史?”
“胡兄弟,你怎么知道的?”
霍长觉一下就懵了,看着胡宗宪,一脸的不敢置信:“这县衙里都没有人知道的内幕啊!”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胡宗宪当场就“扑哧”笑了出声:“大约就你觉得没人知道吧?”
如果是实权官吏,那必定会自行派手下或是启用各种关系去查案;如是没权的那也使不动锦衣卫。那就很简单了,只是虽无封疆之名,但认真起来,所辖“道”的行政区域里,什么都能管的御史,才会把这事捅上去,以至于让锦衣卫不得不派人下来查案。
一道多大?大明总共也就分十三道啊。
至于霍长觉说衙门里没有人知道,别说能做到一县明府的知县,只怕是公门里的老吏,脑袋稍活络些的,都能盘得出来这道理。
若不是御史,那就是宫里大太监、贵人之类的,无非这么一路推下去。
不过胡宗宪不打算在这问题上,跟霍长觉浪费口舌。
他愿意跟霍长觉聊这么会天,那是因为不忍见霍家姐姐落泪罢了。
“你去京里当差,怎么就没点长进?连叫人都不会,胡兄弟?霍家大郎啊,要不你还是滚蛋,明年我给你烧多几个纸人?”胡宗宪说着把手里折扇抖开晃了晃,望着霍长觉那是一脸的嫌弃。
后者被他气得站了起来,霍长觉绝对当得起高大威猛这四个字的,他这么一站直,胡宗宪也就勉强到他肩膀,怕真得有七尺了:“不叫你胡兄弟,叫什么?那叫你胡秀才?”
“那多俗?称人,可以用籍贯的,比如柳河东,对吧?你称我一声胡绩溪就可以了,我这人不好排场。”胡宗宪很认真地对着霍长觉述说。
结果霍长觉眼珠子盯起来跟牛眼一样,戟指着胡宗宪,狂笑道:“你这厮,比老子还不要脸!你有这绩溪一县地望?到了京师,提你名字能给绩溪增色?我呸,你还真敢想,胡绩溪,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他人高体壮,笑得走廊下那屋檐上的灰尘都震下不少。
胡宗宪似乎早有所料,早早向外迈了两步,避开那纷扬的灰尘,等着被灰尘呛得咳嗽的霍长觉消停下来,才皱了皱眉道:“为什么不笑死呢?笑死我就不用想办法救你了。行了,闭嘴!我当然有办法救你,要不我去跟家里那条看门黄狗聊天,也不会过来跟你说一句话。”
“可是案情……”霍长觉就再次愣住了,因为他还没仔细说案情啊,就算是胡宗宪真的天纵其才,那也得听他把案情说完,才能帮他想出破局脱困的主意吧?
胡宗宪摇着扇子,扇开身边的灰尘,望着霍长觉:“你出门要小心,现在世风日下。”
“哼,怕什么?老子一个能打二十个!”霍长觉捏起那拳头,赳赳武夫这四个字,他是当得起的。
胡宗宪皱起眉头:“我是担心,你被驴骗去替它拉磨了。对,一头驴我看都比你聪明。”
“放屁!你信不信老子一拳擂扁你!”霍长觉一步抢过来,一座山也似的,把阳光都遮掩去了。
在他面前如是孩童的胡宗宪,用力的直起腰,直起腰,死死瞪着这个巨人的眼睛,一点也不退让。
“快来、快来,快来吃鲍螺!文庙那边来了个卖鲍螺的摊子,我好不容易才排到三串!”却是霍曼殊清脆的声音,她持着三根竹签,上面串着一个个如鲍鱼一样的零食,当然这和鲍鱼没有一文钱关系,是用牛奶和糖灌入酥皮当中做成的零食,只不过形状像鲍鱼罢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针锋相对的一大一小,霍曼殊对着霍长觉叫道:“哥!你别闹了!”
“哼,是他要跟我比瞪眼,比瞪眼我就没怕过谁!”霍长觉寸步不让,得意洋洋。
胡宗宪却横迈一步走开,接过霍曼殊手上的竹签,咬了一颗鲍螺在嘴里嚼着,摇头道:“行了,理会他干什么?他就是个比驴还傻的傻子。”
很快胡宗宪就吃完了他竹签上的鲍螺,却看见霍长觉只吃了一颗,便向他伸出手:“把那串鲍螺给我,我就给你这傻子一条活路。”
霍长觉当然知道全无进展,回京师之后,背后没有靠山的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的。
就如胡宗宪所说,反正都没路了,他真就把那串鲍螺递过去了。
“让你下来查案,不过是南镇抚司那边的高官,给那位御史一个交代罢了,你呢,比驴还蠢,找你来背这个锅,简直是天衣无缝、舍你其谁!放心,你回京了不会进诏狱的,肯定先打一顿,再让你查;你接着又查不出来,再打一顿。如此拖上两年,把你打残,也就差不多能跟那御史老爷交代过去了!”胡宗宪不慌不忙地跟霍长觉说道。
后者开始自然是不服,但越听到后面,却就脸色越沮丧。
因为他脑袋不灵光,但是的确见过类似的事啊,的确就是胡宗宪所说的这么处理。
“看在鲍螺的份上,我给你找条生路吧,你回去,就报是白莲教干的,白莲教要让这些商人出钱出人造反!那些商人不肯从逆,白莲教就杀死他们以立威。嗯,你再去街上找个替人写家书的,让他帮你写几封死掉的商人的遗书,这差事,就交代过去了。如果上峰不肯如此作罢,还要往下查,那至少也派个试百户或是总旗下来,这黑锅,就不是你来背了。”
谁知道说到这里,霍长觉却一下子又站了起来,那牛眼也似的双目,瞪得混圆:“天日昭昭!浩气长存!我霍某人头可断,血可流,却绝对不办假案!你不要再提这种馊主意,要不然连邻居都做不了!”
胡宗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天底下,竟有蠢成你这样的?”
边上霍家姑娘刚要开口,胡宗宪却就截住她话头:“行了曼殊姐姐,我帮他就是,我不帮他,你又要哭。那破了这案子便是。”
“你还有几天期限?”胡宗宪向霍长觉问道。
“四天。”
胡宗宪以扇子打了掩护,用舌头把嘴角鲍螺残渣卷进嘴里,清咳了一声:“够了,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