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时夜已经深了,我先前虽是装醉,但也有八分真醉,路上摇摇晃晃便真的沉沉睡过去了,太子把我放在卧榻上时我才醒来。
"醒了?不胜酒力的人喝那么多酒干什么,胡闹!"
太子把我放下,脱了鞋袜和外衣,盖了被子,吩咐小夏叫厨房做一碗醒酒汤。
"你还有什么不适的告诉我,我叫太医再给你看看,不可逞强。"
他坐在床边,面有愧色。
「方才纤纤突发病情,我不能舍她不顾,便多看护了她一会才耽搁了,我…」
「我没事,不必解释。」
我头昏的厉害,身子感觉甚是疲乏。我抬头看太子,剑眉星目好看的紧,灯光昏暗也看的清他刀劈斧砍般刚毅锐利的轮廓,他关切的看着我,用手背贴我的脸颊来试我是否有发热。
他的手因在风沙军营中磨砺而粗糙,抚过我的皮肤有轻微的划伤感,不似宋清秋的手。
宋清秋,宋清秋
太子眼中的关切,是因了他为其他女子负我。而我却负了那个满心满眼里只有我的,只属于我的好看男孩子。我不知他这些日子是如何度过的,听着外头的风言风语亲眼见我大红的喜轿吹吹打打的入这太子府,那个简单的像清水的男孩子会如何呢。
「你哭了?」
我头疼欲裂,心如刀绞
自打出事以来我从未哭过,我只当世事无常,这世道的女子本来也由命不由己,世人辱我笑我我未哭,枕边人属意非我,我也未曾哭过。可偏偏宋清秋今日三言两语的温柔,每每想起我都想大哭一场。他若为夫,定不会让我受此委屈。
我越哭越大声,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号啕大哭。太子只知我是因他受屈,又许是没见过有女子失态至此,张慌失措的拿衣袖给我擦眼泪,没曾想越擦越多,他一下慌了神,见我哭的悲痛欲绝,把袖子一甩挨过来紧紧地抱住我,一边用手抚我的头一边用手轻轻拍我背。
我顾不上许多,揪着他的衣领子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到后来我已经忘记了为什么哭,只知道我要哭要狠狠的哭,哭到累的睡着,直到听到瓷碗落地的咣当声,我才一下惊醒。
醒来已经是深夜,窗外一片静谧,伴随着隐隐的虫鸣蛙叫,明月当空,室内光华如水暗影绰绰。
原是小夏煮了醒酒汤回来见我趴在太子的肩头睡着了,便将汤置于案上立于一旁守着我,担心我醒来头疼想喝时喝不到,结果不小心睡着了将碗一下拂落于地将我惊醒。
太子还保持着刚才抱着我的姿势,我身上还多了条毯子。
「你醒了?还好吗?不哭了吧?」
我从他身上离开坐直身子,脑子还是钝钝的,只见他衣服被我扯的皱皱巴巴脏兮兮。他浑身僵硬缓缓地站起身来活动手脚,身上的关节咯吱咯吱的响。
「嗯,你方才一直这样坐着吗?」
「嗯,我怕把你放下惊醒了你又耍酒疯。」
「抱歉」
「错在我,我下回会顾着你的,不会再不见人影,叫你惦记。」
「无妨」
他唤丫鬟进来给我们换了就寝的衣服,拿毛巾擦了脸,卸了妆发。小夏急匆匆的收拾碎片又跑去厨房给我热醒酒汤。
我们并排躺在床上等着小夏端汤来,我捏了捏手里的一方印,是白日里清秋塞给我的东西,丫鬟给我更衣的时候我偷偷捏在手里怕被发现。又想起了跟清秋相处的种种,情绪好了很多,只呆呆的出神。
「你在想什么?」
他见我发呆,过来把胳膊垫在我脑袋下面,把我揽在怀里,手又贴了额头看我是否发热。
「你很爱柳姑娘对吗?她若嫁与他人,你会如何?」
「我没想过」
「那你想想」
「大概会发疯吧」
「那柳姑娘若知你与我如眼下这般亲昵,她会如何?」
「你是我的妻,父皇与我母后多年来相敬如宾,他待她极好,我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所以我也会对你好。」
「那她呢?」
未等到回答,便听见小夏的敲门声,这丫头一路小跑给我去热醒酒汤,气喘吁吁地唤我起来喝汤。心头一暖,这个傻丫头,哪急得这一时半刻,烫着可怎么办。
他似是来了救星般抽身去开门,放小夏进来服侍我喝汤。
再躺下时只当无事发生。
我心里清楚他想说却未能说出口的话,她是一生挚爱至死方休,我是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他到底是个温柔纯良的人,既把我卷进来当了这太子妃便想着对我尽一份责任,使我不至于凄苦一生。
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那日后太子就忙了起来,早出晚归,我睡的又死,常常是不知道他回没回来。跟小夏两个人好像又回到刚成婚之后的日子,百无聊赖,懒散的很。
这一天我吃饭时,叫小夏跟太子府里另一个侍奉我的贴身丫鬟翠羽和管家王婆跟我一起吃,除了小夏这个脸皮厚的,另外两个人百般推辞。叫我生按在凳子上,两个人一副惶恐的样子,推辞了几次见我誓不罢休就只好坐下陪我一起。吃的到一半的时候听见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连声的太子妃不好了,太子妃不好了。
王婆面有怒色,「老奴管教不严,净叫下人口无遮拦冒冒失失,殿下勿气,我去查看是哪个不懂事的。」
「没事没事,这等小事,我是不在意的,叫他进来吧,我听听有什么事。」,我对下人的管束一向松散,为此太子还说了我几次,说我愈发放纵的他们没大没小。
王婆把人领进来,我一看竟是我家府上的小厮。
「小强,你怎么来了」
「太子妃,夫人生病了,昨夜说想您喝了好些酒,醉醺醺的倒在外头睡着了,今日里高烧不退一边嘴里念叨着想您,老爷今日也在家陪着她哭的不得了,您快回家去看看吧!」
我猛地弹起来,把嘴里的糕一下塞进去,提着裙子往外走。
「王婆,帮我备车,翠羽收拾行李,小夏跟我马上启程回家。」
「是」
回家的路上我一个劲的催车夫快一点,心里惦记的很,我娘这个人向来是不知深浅,而且她一向身强体壮,她若是病倒了,那定是十足严重的情况,而且她病了不要紧,爹那个爱妻如命的妻管严也定是心焦,说不得两个人双双病倒。
说起我爹和我娘,那可真是夫妻楷模父母榜样。打我记事以来,他们夫妻二人就恩爱有加,人到中年还依旧粘糊的跟热恋一样。爹如果办完公务碰上下雨,娘定是要亲自去给他送伞。赶上公务繁忙之际,必定煲一锅热汤包起来亲自给他拿过去守着他喝完。而我爹那个人,这辈子只我娘这一个女人,一辈子公正廉洁正气凛然,只在我娘这撒娇耍赖,被我娘欺的死死的。
而且他们俩,对孩子是顶溺爱的,我们家姐弟三人,我是长姐,下有一对龙凤胎的弟妹,在我印象里爹娘除了原则性问题外,从未对我们红过脸。爹在外头那么刻板的一个人会陪我们跳格子,捉迷藏,会给我讲故事,教我们习字。娘烧得一手好菜,记得我们姐妹三人所有的喜恶,做新衣服的花样都会依着我们每个人的爱好绣不同的图样。因此出嫁之前,我一直认为我们家是顶幸福的一家,不算富甲,也无权势,但是府里其乐融融,不像这个冷冰冰的太子府。
说起爹娘的往事,也是说书般百转千回的浪漫,他们俩从未跟我们这些子女细细的讲过,但是从平时吵闹里说漏的,和我们姐弟几人逼问出来的,还有娘的陪嫁丫鬟,现在已经是内院管家的梅姨嘴里,我们知了个大概。
娘的祖上中了武状元,后代家道没落好在族中子弟强身健体以武为道德传统倒是继承下来,便开了武馆。传到娘的爹爹这一代,家族里多不修此道,经商的经商,种地的种地,总之武馆也没落了。
娘虽然是女子,但是在武馆里长大,拳脚功夫还是学了个七八,平日里被一帮武夫照料长大,不会女红不会下厨倒是潇洒利落的像个男子。
爹是个穷酸秀才,家里世代务农,就出了这么一个读书人。上京赶考的路上,银钱被一堆乞丐团团围起,生生抢走大半。不仅是银钱,他们见我爹形单影只又弱不禁风,连带的换洗衣物和被褥都要一并抢走。爹气急,奋力反抗,却不敌,遭群殴。
就在这时,我娘路见不平,飞身迎救。用我爹的话说,你娘当时宛如猛虎下山,饿鬼扑食,我瞧着比那群乞丐还可怕。
娘正在一旁给他缝衣服,「呸,若不是瞧你还有几分姿色,就应该叫你露宿街头,不该管你,哼!」
「娘子教训的是,为夫身无长物,若非这俊逸之姿,怎么会得娘子倾心。」爹边说边起身去佯装生气的娘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好言好语的哄。
我们姐妹几个,见怪不怪,处变不惊,自行告退。
后来虽说把我爹从乞丐圈里拯救出来,但是银钱和衣物都被洗劫一空,乞丐们鸟兽散也追不回。习武之人,义气当先,所以娘就把爹带回武馆收留,跟她爹娘讲明情况后,便把爹安排在侧院暂住。每日供爹膳食衣物,对他好生相待。
武馆里尽是些粗陋武夫,粗枝大叶,不懂些什么诗词歌赋。而我爹这个文弱书生,彬彬有礼,知天文懂地理的秀才,就在我娘的人生里与她先前相处一众粗人拉开了差距。爹虽瘦弱,但从他现在的长相看,年少时应该也是仪表堂堂。而我娘虽行事莽撞,又不通女红,但是自有一股生机勃勃的可爱天真。况且据娘自己说,当年也是被人踏破门槛的十里八村的第一美女,只不过提亲都是些商户人家,她嫌人家满身铜臭只看中她的皮囊而已,她都拒绝了。
两个人一个内敛深沉,一个纯真可爱,日久生情也不是意外。据说爹在某一天学着唱戏的诗文里,拉着娘偷偷跑去芦苇荡捉萤火虫赏星星,结果一只萤火虫也没看到,反倒掉进泥里滚了一身脏。爹掏出怀里给娘作的画,却被泥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两个人就坐在泥潭里一起笑,互相糊泥巴。糊完就私定终生了。
后来爹中榜,走马上任县令,如约迎娶了我娘。事后听说祖母并不同意这桩婚事,但是爹孝顺一辈子,唯独这件事不曾妥协半步,最后明媒正娶敲锣打鼓迎了我娘进门。祖母嫌第一胎是个女孩,又开始闹绝食逼我爹纳妾,爹不肯,又不能真的眼见老娘饿死。娘便出了个法子,跟他演了一场戏。娘去祖母面前摊牌
「听闻您要给安郎纳妾,可以,那便休了我。」
「休便休,休了再给我儿迎娶一门更好的!」
「休了我,您叫他出门小心,我见一次打他一次,打死为止。您知我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我说到做到。打不死我也叫他行动不便,终日卧床。要么您断了纳妾的念头,我还敬您为母亲。要么,您就要失去安郎这个独苗,断子绝孙。」
打那以后,祖母便再也没提过纳妾。第二年娘又诞下一对龙凤胎,祖母见安家有后,也就更不再提,对娘也愈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