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缘浅
我抽出宁云霄紧拽的手,接过圣旨。
卫陵的眼神从我被拽出红痕的手上瞟过,疼惜之意一闪而没。
呆在崔府待嫁的每一天,我都疯狂地想念卫陵。
终还是没忍住,在大婚前夕偷偷跑去见他。
我本来只是想见他一面。
奈何一看到他,我却控制不住地想和他长长久久在一起。
“卫郞,我们私奔吧?”
疯狂的念头闪过,再也压抑不住。
卫陵素来温柔澄澈的双眼,盛满悲伤和难过。
他掏出一支木簪,递到我面前。
“阿薇,我生死无畏,但我阿娘年轻守寡将你我抚养长大,我们不能置她于不顾。”
我颤抖地想要接却又不敢触碰。
那木簪我认识的,据说是卫父生前亲手雕刻,卫母一日也未曾离身。
我才恍觉屋中空荡,并无卫母身影。
卫陵将我送至崔府门口。
临别时,他忍了几息,终还是上前虚虚搂住我,嗓音嘶哑。
“阿薇,对不起,对不起……”
“往后余生,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如若遇到困难,记得我都在你身后。”
我躲在崔府门后,看着他站在门口久久站立不肯离去。
大梦初醒。
那个有着卫陵的洞房花烛终究是个美梦。
我是被泼醒的。
刺骨的寒凉,我打着寒颤,看到宁云霄面无表情看着我。
“时辰快到了,我们要进宫请安。”
顾不上浑身的酸痛,我挣扎起身,穿上厚重的太子妃宫服。
宫中众人都似戴着厚厚的面具,喜笑晏晏称赞我们郎才女貌。
只是那打量的眼神却还是充满了看好戏和嘲弄。
我不明白的。
直到我在凝萃宫见到我一母同胞的姐姐崔芷瑶。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
我们长得真的很像,却又不同。
她艳丽如牡丹,雍容华贵,难怪一进宫就获得宠爱被封贵妃。
在她面前,我寡淡的如同寒风中的梅。
所谓姐妹情深并不存在。
她一句规矩礼仪就让我在凝萃宫冰冷的石板上生生跪了两个时辰。
第一次见面我不知她哪来如此大的敌意。
宁云霄坐在她的暖阁中悠闲地喝着茶。
摇摇欲坠之际,听到他冷漠的声音。
“差不多得了!”
崔芷瑶似笑非笑瞥了宁云霄一眼。
“怎么,这就心疼了?”
宁云霄站起身,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崔芷瑶施施然走到我身边。
“妹妹,太子待你如何?”
我踉跄起身,“尚可!”
她脸色更显阴沉,抬起头,目光穿过重重宫门,不知看向何方。
“有些人不是你可以痴心妄想的!”
我心中呵呵冷笑,我不明白富贵人家的弯弯绕绕,也不痴心妄想他们的富贵。
我唯一奢望的也只是获得自由身,和卫陵长相厮守。
出宫的路上,宫道上熟悉的身影刺痛了我的眼睛。
卫陵穿着合身的官服,虽显颓废,却不掩通身气度。
他让至道旁,屈身行礼。
“臣卫陵,见过太子妃娘娘!”
再起身,一双眼却关切地看着我。
昨晚受尽折磨时我未哭,但是如今只是看到他关切的眼神,我的泪却控制不住往下流。
“阿薇……”
他的手习惯掏出绢帕递给我,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去。
“娘娘,珍重身体!”
我懂得,我都懂。
他只是怕给我染麻烦。
虽懂但还是伤心,转身想要离开。
受伤的膝盖作痛,我差点摔倒在地。
身边一只手稳稳托住了我的胳膊。
我抬头,泪眼朦胧中,卫陵缓缓将我扶起。
“阿薇,我不在,你更要珍惜自己的身子!”
他的手重重握了一下我的手臂,待我站起身,他又退至一旁,恭敬而疏离。
刚进太子府,宁云霄正在案桌后低头作画。
“舍得回来了?”
他一把将我拽进屋,关上门。
“爱妃来欣赏一下,我画的如何?”
走近一看,他正在画的是我的画像。
而旁边放着的是一幅我再熟悉不过的旧作。
那是卫陵科考前,偷偷将我入画。
画中,我正手持红豆,笑得格外灿烂。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幅画我只是想留作一个念想,偷偷带来太子府,压在我妆奁最底层。
我不知宁云霄怎么翻出来的。
我上前欲夺去我的画像。
宁云霄一个转身,将我圈在他和桌子之间。
他低头在我耳边,灼热的气息烘烤着我的耳朵。
“这么久了,太子妃也该尽一尽为**子的职责。”
我抬起手臂抗拒他压下来的身体。
奈何力量悬殊。
他一把将我抱上书桌,将我放在卫陵的画作上。
挣扎之间,那幅画经不住拉扯,终究破碎了模样。
宁云霄对我没有丝毫怜香惜玉。
眼泪默默从眼角流过,一滴滴打湿身下的宣纸。
“爱妃是为谁哭泣呢?”
他微凉的指尖掠过我的脸颊,突然掐住了我的脖子。
任我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很快就晕了过去。
如果知道醒来后我面临的局势更难堪,我宁愿他那时将我掐死。
我是被痛醒的。
胸前感觉又是疼痛又是压抑。
睁眼后,胸前入目是缠绕的白纱带。
宁云霄坐在旁边,阴晴不定看着我。
我挣扎起身,胸前疼痛愈加明显。
“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得意地看着我,指了指纱布。
“刻上一些专属于我的标志,免得我们的太子妃总也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我浑身战栗,从未想过大陈朝的太子竟然是个魔鬼。
“你**!我要去告你!”
“告我?大陈朝我说了算。更何况是你不守妇道,你倒是出去告啊?”
他拽着我的手腕,毫无怜香惜玉的自觉。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我?”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我不懂,我从未和他见过面,他为何要这么对我!
宁云霄伸出手,将我额边汗湿的头发别在耳后。
他的眼睛漆黑深不见底,他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别人。
“你就当自认倒霉吧!”
时至今日,种种遭遇,我突然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触摸到枕头下面的簪子,那是我偷偷藏的,本想洞房花烛夜以死明志。
我如今身体残破,在宁云霄身边每天过得生不如死,何不死去?
我突然抽出簪子,死死抵住喉咙。
谁知宁云霄的动作更快,他迅速制止了我。
“崔芷薇,你试试,如果你敢自戕,我发誓一定会将卫陵和卫母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你知道的,我从不说虚言!”
簪子无力地滑落。
我可以坦然死去,但是我不能让他们受我牵累。
活着,好难啊!
小年夜,宫中设宴。
宴席过半,宁云霄借口更衣出了大殿。
我暗暗松了口气,借着喝茶的机会偷偷望向卫陵。
卫陵一身青色长衫,如同孤傲的青松。
腰间坠着一枚淡雅的绣着梅竹的荷包。
那是去年小年夜我送他的。
“阿薇绣工了得,以后岁岁年年我都不愁没荷包佩戴了。”
荷包已经有点陈旧。
我们再也没有了岁岁年年。
我不能让他担心,朝着他举杯笑了笑。
卫陵身为状元,又长得俊秀,朝中不少大臣围了上去相互敬酒。
“卫翰林,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不知可有婚配,我家小女……”
声音隐约传来,我忍下心中涩意。
只要想到未来他和其他女子生儿育女,我就忍不住难过。
我已非完璧之身,又怎能要求他为我守身如玉?
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我也要学会放下,否则真的害人害己。
殿内憋闷,我独自走出大殿透气。
本只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独自感伤。
谁知却看到了宁云霄。
还有我的好姐姐。
崔芷瑶。
“云霄,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桂花树后,崔芷瑶竟然依偎在宁云霄怀中。
“再等等,时机还不成熟!最近那个老不死碰你没?”
宁云霄的语气带着不自觉的柔和。
“怎么,你嫌我?”
“别忘了,我有今天是为了谁?”
宁云霄的话像是触碰到崔芷瑶的底线,她的声音有点尖锐。
“好好好,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你放心,功成那天,我一定将你接回身边!”
听闻此言,崔芷瑶满足地娇哼一声。
“还算你有良心!”
“不过到时,你不会舍不得我那好妹妹吧?毕竟人家可是清清白白跟你的。”
宁云霄漫不经心把玩着崔芷瑶的头发,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有何舍不得?本就是个玩物和替身。”
“未来,你总是要回到我身边,她自有该去的地方!”
崔芷瑶还是不满,愤愤不平。
“哼,真是便宜她了,占着太子妃的名头!”
崔芷瑶的声音被吞没,昏暗的角落里,两人相拥难舍难分。
我死死咬着嘴唇,生怕一不小心发出声响。
老天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放下过去,好好做宁云霄的太子妃。
却发觉我的夫君,当朝太子心中另有他人。
我虽不爱他,但被他们**裸利用,心中还是愤恨难忍。
将他们的话前后连起来,其中含义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我只是他们的棋子,一颗注定牺牲的棋子。
太子娶我,只是因为我这张脸,这张和崔芷瑶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让我占着太子妃的位置,密谋事成之后,由崔芷瑶代替我。
而我,毫无疑问,肯定没有生的可能。
他们怎么敢……
恍然明白,为何新婚第一天进宫拜见,崔芷瑶却给我难堪。
只因她心中吃醋。
他们两个,真是一对豺狼。
为了一己私欲,生生拆散我和卫陵。
恨!
好恨啊!
我悄悄退了回去,半路却碰到了卫陵。
“阿薇,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目光温柔似水,安抚了我慌乱的心。
“卫郞,我……”
我急切想将刚才所见告知于他。
他那么聪明,肯定有破解之法。
只是这样一来,我就将他真正卷入了党争的漩涡之中。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谁知他却曲解了我的意思。
“阿薇,你放心,我不会娶别人的!”
“别人再好,但是我心中已经住了一个人,就算此生无法和她在一起,我也甘之如饴。”
他是对刚才大殿上别人的言论给我答复。
卫陵,他怎能这么好。
他一贯这么好。
年少时,左邻右舍不少小姐妹倾慕卫陵。
但卫陵总是坦坦荡荡言明已有婚约,从不给我误会的机会。
时至今日,他还这样!
说话间,天空洋洋洒洒飘起了鹅毛大雪。
片刻,我们的头上已覆盖一层薄薄的雪。
卫陵上前仔细给我戴好帽围。
“阿薇,你看,我们这样算不算共白头了。”
他的眼中星光不减。
我愿永远沉溺。
我偷偷环顾四周,生怕又有宁云霄的耳朵。
“卫郎,上元节,我们老地方见!”
思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告诉卫陵他们的阴谋。
毕竟若宁云霄上位,他们肯定容不得我苟活,卫陵肯定会发现蹊跷为我报仇。
势单力薄的他又怎是他们的对手。
刚坐定未几,宁云霄和崔芷媱一前一后回来了。
崔芷媱面上带粉,华贵中透着妩媚。
老皇帝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亲手倒了杯酒给她。
宁云霄眼底阴晴不定,粗鲁地搂过我,上下其手。
我偷偷看向崔芷瑶,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卫陵的手紧紧握着酒杯,指尖泛白。
我含泪轻轻朝他摇了摇头,随即又低下头,生怕再看一眼我的泪会夺眶而出。
散席时,老皇帝迫不及待摆驾凝萃宫。
我默默跟在宁云霄身后上了马车。
一路上,他闭着眼阴沉着脸。
刚进内院,他迫不及待将我拽进内室,粗鲁扯掉头上的钗环,欺身上来。
我死死闭着眼。
仿佛只要不看他,自欺欺人感觉自己受到的伤害就能少一点。
临近天亮,他扔下精疲力尽的我转身出了书房。
我缓缓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好冷啊!
他不满皇帝临幸崔芷瑶,却不敢明目张胆反抗。
只能在我身上出气!
我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浴室。
一遍一遍,身上搓到通红,仍觉得自己脏污不堪。
上元节,皇室一贯讲究与民同乐。
趁着人多混乱,我匆匆在暗巷见了卫陵。
三言两语告诉了他宁云霄和崔芷瑶的阴谋。
“阿薇,别怕!”
“好好珍重自己,剩下的有我在呢!”
我心中又有点责怪自己,卫陵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无权无势,又能左右什么?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上前一步握了一下我的手。
“阿薇,你试着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与卫陵一番交谈后,心中仿佛放下了大半块石头。
上元节的街市很是热闹。
只是在皇帝决定打道回府的瞬间,陡生变故。
周围突然冒出一群黑衣刺客。
刺客横冲直撞,宁云霄拉着我躲在众护卫的包围圈内。
可随行的大臣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我焦急地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卫陵的身影。
却看到他张开双臂死死护在沈丞相的面前,刀剑无情刺入他的胸口。
血红色蔓延,瞬间浸透了他的白衣。
我的眼中血红一片,再也看不到别人,仓惶想要上前查看,却被宁云霄死死拉住了手。
援军到来后,太子带着我和仆从匆匆回到太子宫。
我坐卧难安,不知卫陵伤势如何。
宁云霄却偏偏不让我好过。
“怎么,担心你的老情人?”
“崔芷薇,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上次刺在你胸前的字看来效果并不好。”
“你若再三心二意,我不介意在你这漂亮的脸蛋上刺**二字!”
他的目光阴冷狠毒。
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胸前刺字的地方隐隐灼痛起来。
当晚宁云霄并未留宿,一整晚都在书房,灯火通明,不知什么人进进出出。
因着担心卫陵,我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日早朝结束,宁云霄在书房发了好一大通火。
听说因着上元灯节刺客的事件,老皇帝大发雷霆,撤换了京都巡防和宫中禁军好几个职位。
宁云霄坐在塌边,手支着脑袋,阴沉沉看着我。
我提心吊胆缩在另一边,装作绣花的样子。
“你的卫郎命可真大,伤成那样居然没死!”
听闻此言,我心中不禁一松,万般感谢昨晚许愿的满天神佛。
但还不等我高兴,他下一句话让我肝肠寸断。
“哈,不光没死,如今可成了沈丞相的东床快婿!”
“开不开心?”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让人猝不及防。
不知是不是卫陵订亲的缘故,宁云霄对我的看管没以前那么严。
快出正月的时候,我收到消息卫母生病了。
卫母从小将我抚养长大,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的娘亲。
趁着宁云霄进宫的时候,我借着买绣线的空偷偷跑回去看卫母。
短短时日未见,她竟然病得起不来床。
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如今斑白凌乱。
她眯着眼看了我良久,方认出我。
“阿薇来了,真好!”
“我还想着时日无多,遗憾未能再见你一面!”
我忍着酸楚,握着她枯瘦的手双手。
“不会的,我回去找最好的太医来给你看!”
她吃力地拍了拍我的手。
“傻孩子,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我只是愧疚连累了你们,如果没有我,你和阿陵指不定就远走高飞了。”
卫母闭了闭眼,缓了口气。
“你和阿陵都是好孩子,我本想着你们能守望相持一辈子!”
“如今却……”
“有时候我在想,你们要是都自私一点多好,都自私一点就不会那么苦了。”
她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给我戴上。
“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女儿,这个镯子,就当留给念想吧!”
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
“卫哥哥,你说我带的这些东西,伯母会喜欢吗?”
转头望去,卫陵正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并肩走来。
卫陵看到我有点意外,点头示意后看向身边的女子,目光缱绻多情。
身边的女子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卫陵。
提步上前盈盈一拜。
“见过太子妃!我是沈鸳!”
我心中一颤,她是沈丞相的千金,也是卫陵的未婚妻。
她身份贵重、年轻貌美,是那么美好。
和卫陵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我压下心中酸楚,艰难地撑起一个笑。
“沈姑娘好!”
“阿娘,我改天再来看您!”
我该祝他们幸福的,但是为何我却说不出口。
我匆匆告别卫母,急切想离开这个我曾经无比眷恋的地方。
经过卫陵身边,衣摆交织又分开,他一动不动,未多看我一眼。
回东宫的路上,我还在琢磨如何请太医。
结果刚进屋子,就看到宁云霄坐在屋内,不知坐了多久。
“太子妃的绣线呢?我怎不知,槐树下的那户人家开了个商铺?”
我心头一跳,强作镇定。
“听说阿娘病了,探望一下。”
他抬起头,扯过我的手,将我硬生生拉入他怀中。
“所以呢?只是见了卫母吗?”
“还是借着见卫母的机会,见其他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我拼命摇头,卫陵才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宁云霄掐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冰冷的眼睛。
“真是可惜!以后你再也没借口去大槐树下那家商铺了。”
我心头一紧,“你做了什么?”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残忍又恶毒。
“只是在你走后放了一把火。”
我心跳骤停,卫母卧病在床,如果放火,她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卫陵还在。
“你猜,怎么样?”
“那个老不死的烧死在屋中!”
我怔愣在原地,随后发疯一般捶打着他。
怎么可能,阿娘明明下午还送我镯子,明明卫陵和沈鸳还在。
“怪只怪你身为太子妃,却总是三心二意妄图红杏出墙!”
“你是我的太子妃,我不能怪你!那就只能将引诱你出墙的所有东西,一一砍掉!”
“这次是那老不死的,下次你猜会是谁?”
心痛难抑,颤抖的手一遍一遍抚摸着手腕上的镯子。
“你们太子妃自知罪孽深重,今晚就跪在院中赎罪吧!”
寒风夹杂着白雪,抽打着我冰冷的身躯。
“为何死的不是我?”
不,我不能死。
我死了,他还会找卫陵麻烦。
既然都是因为我这张脸,那我就毁了它!
我缓缓抽出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的脸。
呵,在院子里跪着还有这等好处。
脸被冻得失去知觉,簪子所过之处,一股热流喷涌而出。
身下皑皑白雪渐渐被染红。
过路的仆人吓得大声尖叫。
宁云霄很快跑来,不顾太子的体面,暴怒非常。
我仰起脸,将血淋淋的伤口对着他。
“殿下,可还满意?”
“我自知罪孽深重,自愿毁容赎罪!”
若你们想崔芷瑶代替我,那她也得毁容,承受我之痛!
只是崔芷瑶可甘愿自伤颜面?
她毁容后你们能否毫无间隙恩爱百年?
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能凭借的也只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宁云霄牙根紧咬,脸上乌云密布,周围人噤若寒蝉。
“你,你怎敢……”
随即转身,吩咐下人!
“将所有太医请来,若恢复不了,全都给孤砍了!”
太子的命令,谁敢不听。
太医来的很快,但是把脉问诊时却出了问题。
他们说我怀孕了。
仔细回想,应该是小年夜那晚的。
一想到我肚子中有一个恶人的种,我恶心地开始呕吐。
乍听此消息,宁云霄先是呆愣在地,随后脸色复杂看着我。
“太子妃身怀有孕,怕是不能兼顾脸上伤口!”
“若保证脸上恢复如初,用药生猛,怕有损胎儿。”
我心中开始冷笑。
宁云霄啊,宁云霄,你该如何抉择?
一个是你的情人,一个是你的孩子。
他犹豫片刻,像是下定决心。
“好好照顾太子妃腹中胎儿!”
老皇帝听说我有孕,龙颜大悦,召我和宁云霄入宫。
宁云霄一路小心翼翼护送着我。
脸上伤口用白纱布包着,外面带着面巾。
老皇帝贴心地将见面的地址定在了凝萃宫,美其名曰我们姐妹情深,好叙话。
真是太讽刺了!
崔芷瑶看到宁云霄的小心翼翼,愤怒却又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发作,表情很是扭曲。
崔芷瑶借着姐妹说体己话,拉我进入内室。
一进屋,她回转身,一个巴掌就要打来。
我惊吓跪在地上,躲过了她的巴掌。
“你敢躲?”
我看着她那张美艳的脸,心中冷笑。
“姐姐,以前他们都说我们一母双胞,长相分不出彼此。如今,你想看看我的脸吗?”
我自顾自摘下面巾,扯开纱布,露出血肉模糊的脸。
“姐姐,如今我们不一样了呢!”
“虽然我毁了容,但太子说让我好好养胎。也是,终归我都是他的太子妃!”
崔芷瑶僵硬着脸,愤怒地指着我。
“你怎敢,怎敢……”
她还要再说什么,我立刻高声呼痛。
宁云霄一下踹开内室的门,紧张地上前抱起我。
“太子妃身怀有孕,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告诉我即可,别为难太子妃!”
说完不待崔芷瑶回话,转身就走。
从他的臂弯回看,崔芷瑶拧烂了一方绢帕。
我终于也有了一样武器。
出宫的路上,正好碰到了卫陵。
他跟在沈丞相的身后,胳膊上缀着一截黑纱。
阿娘……
卫母的丧礼我被关在太子府,无法去吊唁,不知阿娘泉下有知是否会怪我。
卫陵的目光穿过沈丞相,悄悄落在我的脸上。
眼中担忧之情一晃而过,仿佛只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
宁云霄将我放入软轿,回身和沈丞相寒暄。
“近日南方突发瘟疫,卫翰林不日前往疫区,今日特带着进宫向皇上请教!”
这是沈丞相浑厚的声音。
宁云霄干巴巴回了一句,“卫翰林的小身板,可别有去无回才是!”
剩下的话我已听不进去。
我只知道卫陵要前往瘟疫横行的南方,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虽然他已定亲,但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们终究不可能是陌生人。
卫陵出发的那日,正好是我的生辰。
晚间婢女盘点抱怨,不知谁送错了礼竟然送了一小包红豆。
我令她取来,放在桌上一粒一粒数来。
99颗。
瞬间泪凝于睫。
这是卫陵送的。
当初科考出发前,我哭着不愿跟他分离。
他送了我99颗红豆。
“阿薇,每天数一颗,等你数完了,我就回来娶你!”
这是我们的约定,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小秘密。
99颗,不多不少。
他并没有忘记我,他让我等他回来!
卫陵走后,我以静养为名头将自己关入佛堂。
日日为卫陵和南方的百姓祈福!
99颗红豆,一颗颗变少,我的肚子一日日变大。
99颗红豆数完那天。
卫陵并没有回来。
只是传来生死未卜的消息。
听闻消息的那刻,我突然肚子绞痛,疼晕过去。
朦胧中回到情窦初开的年纪。
那时我和卫陵偷偷跑出去看戏。
戏中痴男怨女,唱不尽的哀伤。
我入戏太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卫郎,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怎么办?”
他宠溺地帮我擦着眼角。
“就算分开了,我们的阿薇也要好好活下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我以他不在乎我为由无理取闹。
“卫郎没将我放在心上!若是哪一日卫郎不在了,我一定和戏里的女角一样,绝不苟活!”
卫陵突然严肃了脸,不顾我的哭闹,义正言辞跟我说。
“阿薇,我要你保证,就算我们分开,就算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要一个人好好活着!”
“那你呢?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是不是也要好好活着娶别的女人?”
他无奈地摸了摸我的头。
“怎会,我的心中只有阿薇一个人。”
多么希望一切都只是梦啊!
就算分开,就算我们此生无法在一起,我也希望他好好活着!
因为此事,我缠绵病榻。
宁云霄小心翼翼哄着我,原来他也有温柔的一面。
恍惚中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宁云霄越来越忙,听说老皇帝身体不行了,要禅位给宁云霄。
宁云霄受封前一日,京都炸开了锅。
当年的新科状元,如今的翰林学士卫陵敲登闻鼓,状告当朝太子和清河崔氏勾结。
私开铁矿,迫害南方无数百姓,将赈灾银挪用豢养私兵!
状告当朝太子,得先杖一百。
当他终于将案卷送到年迈的老皇帝面前时,已不成人形。
老皇帝已年迈体衰,不想朝堂动荡,有意压下此案。
卫陵却在出宫的城楼上,替南方百姓高呼冤屈,随即跳下城楼。
我那俊朗如松、惊才艳艳的卫郎啊,摔得没了模样。
卫陵用自身的死掀开了朝廷的遮羞布!
文人士子、百姓走卒齐聚宫外,要求一个公道。
老皇帝无奈下令沈丞相为首的六部彻查此案。
紧接着查出当年上元灯节的刺杀案也是太子和清河崔氏所为,只是为了排除异己。
伏罪那天,所有人跪在皇宫大院。
宁云霄自知回天乏术,平静地接受了老皇帝的处置。
废黜太子,终身圈禁。
崔氏一族主犯斩首,族人流放。
被圈禁那天,沈鸳来见我。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我,良久从袖袋中取出一物交给我。
我目光微缩,那是当年我绣给卫陵的荷包。
荷包边缘已经磨破,荷包却干净整洁,足见收藏的人多么爱护它。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有卫翰林这样的人对你一心一意!”
“他当年救下我父亲后主动投诚,我父亲想将我嫁给他!”
“他刚开始没反对,我以为他同意了。荣华富贵、一步登天,哪个人能受得了此种诱惑!”
“但是那晚我和他回家中看望他母亲,碰到了你!”
“你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你可知,卫陵随即拒绝了我,跟在你身后一路将你护送回到太子府!”
她擦了擦脸边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你别问我怎么知道,因为我跟在他身后跟了一路!”
“就是因为护送你,他才没来得及救回他母亲!”
沈鸳的话震惊了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的卫郎用他的方式默默守护着我。
还有阿娘,卫郎那时该有多痛啊!
“卫母死后,卫陵自动请缨前往南方瘟疫之地,那里也有崔氏和太子勾结的罪证。”
“他说他要以己身换百姓安康。”
“他本就抱着死志,他临去敲登闻鼓前求父亲,说他此生唯一的私念就是放你自由!”
“他让我将此荷包转交给你,望你余生好好活着!”
我紧紧拽着手中的荷包,心中绞痛,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我在沈鸳面前,狠狠将肚子朝着旁边的石头撞去。
热流涌出,阵痛袭来。
当天晚上,沈家将天牢中的崔芷瑶毁容后,送进了太子圈禁的房中。
一起送进去的还有我生下来的死婴,以及我的诀别信,信中言明崔芷瑶贪生怕死,用我替换了她。
我要让他们两个生生世世在里面互相怨怼,不得好死!
而我,不顾沈鸳的挽留,拖着刚生产完的身体来到了大槐树下荒芜的房子。
那时,阿娘在,卫郎在,我们一家平淡而幸福。
如今荒草萋萋,阿娘没了,卫郎也没了。
我要如何苟活。
我将自己关在屋中,放了一把火。
热烈的火舌吞噬着我。
我紧紧拽着手中的荷包,还有腕上的手镯。
“卫郎,我说过的,若你不在,我绝不苟活!”
“我打下了那个孽种,清清白白来见你了。”
恍惚中,仿佛看见清风明月般的卫陵,搀扶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卫母,在不远处向我招手。
“阿薇,阿薇!”
“我们终于一家团聚了!”
崔芷瑶番外
我是百年世家清河崔世的嫡长女,金尊玉贵长大。
从小家里人就说我以后是要嫁进皇家的,所以我琴棋书画、礼仪规矩无不照着宫中规矩来教养。
当时和我年龄相当的只有皇子宁云霄。
所以我心中窃以为以后他就是我的夫君。
我们也的确青梅竹马、亲密有加。
离我及笄还剩一年,宁云霄不知为何对我忽远忽近,就算在一起有时也有点心不在焉。
及笄那年,声势浩大。
我以为我能如愿以偿求得赐婚。
但却被国师预言我是富贵锦鲤命格,娶我之人能心想事成。
想要长生不老的老皇帝听闻此言,下旨封我为贵妃。
我痛不欲生,找宁云霄想办法。
他抚慰着我,突然问了一句,“你是否有遗落在民间的妹妹?”
我心中一震,我有一个孪生妹妹,因为双生不祥,被父母舍弃了。
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
只见他叹了口气。
“如果有一个跟你长得相似的妹妹,就好了。”
“你进宫当你的贵妃,我娶了你的妹妹,等我登上皇位,你们换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走投无路的我将他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
我眼睁睁看着他娶了崔芷薇。
但是他对崔芷薇很冷淡,甚至有点恶劣,我想他心中是有我的。
宁云霄虽为太子,但是因为和崔家走的近,朝中以沈丞相为首的朝官并不服从他。
所以他想要除去沈丞相。
谁知阴差阳错让卫陵捡了漏。
再后来,崔芷薇怀孕,宁云霄对我逐渐避而不见。
一次次的躲避中,我明白他根本不在乎我。
宁云霄倒台后,沈家将我从天牢换出来与宁云霄圈禁一起。
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死婴,崔芷薇生的。
我以为从此之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亲相爱,相守一生。
但关在一起我才知道他的真面目。
他日日暴打虐待我,他说是我害了崔芷薇和他的孩子。
他说他其实想娶的人一直是崔芷薇,因为他偶然碰到未及笄的崔芷薇,天真烂漫又善良,不似大家闺秀那么无趣。
他为了娶崔芷薇,用尽手段,包括当初我富贵锦鲤的命格也是他安排人放出的。
为的不过是名正言顺将崔芷薇娶到手。
呵呵,多么可笑。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个傻瓜。
趁着深夜熟睡,我用他曾送我的簪子,一下刺进了他的喉咙。
宁云霄,你是我的。
就算死,你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