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北风萧瑟。
颜枝靠着微弱的烛火取暖,屋内一片凄冷空寂。
这里是被夏王府遗忘的角落,而她是世人眼中,暴毙五年的夏王妃。
“吱嘎——!”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轻微的声响。
宫韫身穿锦袍,面容冷峻从屋外走进来。
颜枝望见他,沉寂的眼眸闪过一抹喜意:“侯念,你来了。”
每月十五,宫韫都会照例来看她。
她正欲上前替宫韫宽衣,然而下一秒,却被他不动声色避开。
“本王不日便要迎娶正妃。”
空气一瞬的冷寂,颜枝的手僵在原地。
她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嘴唇轻颤:“那我呢?”
“她只是填房。”宫韫声音不耐。
颜枝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垂下,声音很轻:“只有正妻亡故,再娶新妇才叫填房。”
宫韫听到她这话,眸色骤然冷了下来。
“你对外早已暴毙多年,不叫填房,该称何?”
霎时间,颜枝如梦初醒。
是啊,她怎么忘了,夏王妃早已暴毙多年。
五年前,两人成亲不久,宫韫说,朝堂纷争不断,自己是他的软肋,最好隐藏起来。
为了宫韫的安全,成亲不到两月,她便依着他的话,被对外宣布突发恶疾去世。
这一被去世,便是五年!
思及此,颜枝满心苦涩,她抬头深深地看向宫韫:“那你要如何安排我?”
宫韫对上她空洞的眼眸,心里隐隐浮现出细微的愧疚。
他喉咙微动:“颜枝在世人眼中已死,你若想回我身边,本王可纳你为良妾。”
闻言,颜枝只觉全身血液被冻住,再说不出一个字。
宫韫见她脸色苍白,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轻声开口:“你放心,就算是妾,本王也会待你如初。”
他声音温柔,话语却似刀。
颜枝靠在他的怀中,第一次觉得那么冰冷,她轻轻退出他的怀抱。
“李家书香门第,从未有做妾的先例,臣妾不能答应王爷。”
宫韫还是第一次见她拒绝自己,当即冷声。
“本王不是和你商量。”
语罢,他摔门离去。
“嘭!”得一声响,似是砸进了颜枝心里。
……
一夜未眠。
天微亮之时,颜枝独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脸。
五年前,她的样貌不是如此。
只因宫韫说她不能露脸于人前,便请了她的师父为她换了一张陌生的脸。
颜枝白皙的手来到脸旁,喉咙微涩。
她起身走出内屋,看着宫韫主院的方向,忍不住朝着那边走去。
宫韫说过今生不会负她,就不能食言。
然而她刚踏出院门,便被两个侍卫拦住!
“回去!”
“我要见王爷。”颜枝声音清冷。
侍卫闻言,却拦在她面前纹丝不动:“摄政王有令,活人不得从轩月阁出!”
活人不得离开?!
颜枝身体一愣,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轩月阁的大门被侍卫缓缓关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内的,外面天色越渐阴沉,一滴滴雨水落下。
颜枝坐在镜子前,脑中不断地回荡着侍卫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推开。
她听到开门的动静,转身看去,就见一个老妈子带着几个丫鬟进来。
老妈子看着颜枝笑着道喜:“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摄政王要纳您为良妾,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颜枝闻言,面色苍白,一个字也说不出。
见她神色有异,老妈子讨喜的话不敢多说,嘱咐丫鬟放下成婚所用的东西后便匆忙离去。
她们走后,颜枝看着桌上妾氏入门所穿的桃红嫁妆,喉咙苦涩。
……
夜色渐深。
宫韫推门而入,房间内光线很暗。
他轻蹙眉头,来到颜枝的身边:“怎么不多点几盏灯?”
颜枝仰头看向他:“王爷,外面侍卫说奉了你的命令活人不得离开轩月阁,是吗?”
宫韫深邃的眼眸闪过一抹冷色,他温声回:“这是为你安危着想,等你入门,他们便会离开。”
闻言,颜枝眼尾发红。
“我李家书香门第,从未有做妾的先例,既然王爷要娶新王妃,那便放我离开吧。”
她此话一出,宫韫不由愣住。
五年来,颜枝规矩地待在轩月阁,从未提过离开。
他声音变得冷硬:“本王已给你安排新的身份,从现在开始,你是倾容,不再是李丞相之女颜枝。”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直击向颜枝,她不敢相信的看着宫韫,声音顿哑。
“你说什么?”
宫韫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大掌轻轻地扶着她的脸,一字一句。
“如今,除了夏王府,你已别无去处。”
颜枝怔在原地,许久都回不过神。
宫韫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一阵寒风吹灭了桌上蜡烛,整个房间内霎时陷入一片漆黑。
……
翌日。
轩月阁人来人往安排着妾室迎门。
不少丫鬟婆子都恭贺颜枝好命,这么受摄政王宠爱。
颜枝却怎么也感觉不到……
午时。
颜枝忽然听两个丫鬟说:“今天丞相来府与王爷商议婚事,我们可要好好准备。”
屋内,颜枝眼底不由诧异。
爹爹只有她一个女儿,商议什么婚事?
她想着自己已五年没有见过爹娘,眸色暗淡。
今日或许是丞相过来,轩月阁守卫并不森严。
颜枝几经思索,最后还是决定去见爹一面。
她躲过了守卫,而后一路朝着待客的之地而去。
途径后花园时,颜枝忽然怔住了脚步。
此刻远处李丞相就站在花池边,身形佝偻,头发花白。
颜枝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远处那个熟悉却陌生的背影。
五年的时间不见,爹爹竟已变得如此苍老?
眼眶逐渐湿润,良久,她声音轻颤的朝着背对着自己的人喊了一句:“爹爹……”
李丞相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
在看到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脸时,不觉疑惑:“你是何人?为何唤我爹爹?”
颜枝一愣,想起自己如今相貌大变,忙解释:“爹爹,我是岚英。”
“因为换了一张脸,所以你才……”
她话还没说完,李丞相一甩衣袖,眼神犀利:“放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本相之女,来人,将这胆大包天之人立马赶出去!”
后花园的廊下立马跑来两个小厮,生生将颜枝拖回了轩月阁。
轩月阁。
院内空寂凄冷。
颜枝孤坐铜镜前,看着镜中自己。
突然发现,换脸之后,她不仅没了王妃的身份,还没了家……
想到几日之后宫韫就要成亲,她更觉苦涩、悲凉。
“也罢……”
颜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决定去把自己的脸换回来……
三更响过,夜深人静时。
颜枝打开房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夏王府。
一刻钟后。
她来到了一处朱色的大门外。
敲门后,不多时,便被迎了进去。
屋内,微弱的烛火跳曳。
给颜枝换脸的师父程子募一袭白衣,温润如玉:“这么晚过来,可有急事?”
“师父,我想把脸换回来。”
话音刚落,房间内骤然寂静下来。
程子募眸色深沉的看着她:“为何?”
“我想回相府了。”颜枝低声回。
程子募见她面色难看,没有再多问,只说:“如今换不了,你且先回去吧。”
颜枝愣住,久久都难回过神。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的程府。
刚走出几步,忽然就听到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颜枝抬头就见宫韫骑着马,停在自己面前,神情冷峻。
“谁准你私自离开?”
颜枝身体一僵,望向他:“我为何不能离开?”
宫韫见她最近一次次反驳自己的话,不由得捏紧了马背的缰绳。
他看了眼不远处程子募的住处,声音冷淡:“你来这里做什么?”
颜枝不愿他多想,轻声回:“没什么。”
宫韫却感觉她在刻意隐瞒什么,他不由想到之前程子募看颜枝的眼神,心底烦闷。
他俯身,一把将颜枝抱起,两人同垮在马上。
“以后未经本王允许,你不得再来这里。”
回到府邸。
宫韫将颜枝直接带回了自己的明德院,关在一处偏房内。
临走前,他温声说:“本王都是为了你安危着想,你切不可再惹本王生气。”
颜枝听着他温和的嗓音,但无半丝情意,心底不由发凉。
她的侯念何时成了这样?
……
接连几天,宫韫都没有回府。
大婚前一天,夏王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颜枝听丫鬟们交谈,得知宫韫是亲自去城外捕捉活雁去了。
活雁为聘,颜枝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曾经,宫韫未对她如此用心过……
颜枝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被北风吹得四散凋零的残叶。
她打开房门走出去,想要透透气。
然而刚行至后花园,她的目光怔住,就见宫韫携着一女子朝自己走来。
远远看去,那女子身着芽黄闪珠缎裙,一举一动透着青春。
颜枝不愿看这些,转身正要离开。
可下一秒,就听那女子开口:“侯念,她怎么还活着?”
颜枝闻言愣住,转身,正要问她此话何意。
然而在看清女人的脸时,她瞳孔骤然一缩,眼底满是震惊!
这不就是曾经自己的脸吗?!
颜枝一张脸霎时苍白一片。
这时,宫韫温声对身边女子道:“元柔,你先回去。”
元柔闻言,俯了府身,轻蔑的看了眼颜枝,转身离开。
颜枝看着女人的背影,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管是穿着、打扮、亦或是走路姿势都与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
她的眼底一阵刺痛,转头看着面前的宫韫,声音发颤:“她是谁?”
宫韫没有回答,只是走上前轻抚摸她的脸,柔声道:“不管她是谁,只要本王在,就不会让人伤害你。”
他的声音温柔,然眼中却无半分情意。
颜枝心逐渐凉了下去,她仰头看着宫韫忍不住问:“王爷,你心悦我吗?”
听到这话,宫韫眉间轻蹙,他缓缓放下手:“你要懂事。”
颜枝眼尾霎时间变红:“你骗我。”
她转身,眼泪落下,背影狼狈。
……
颜枝不知道是怎么走回院子的。
回到内室,她独坐铜镜前,看着里面陌生的一张脸。
又想到后花园里,那个叫元柔的陌生女人。
家里只有自己一女,这世间上怎会有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之人?
自己的脸是师父换的,可师父绝不会将自己的脸换给别人……
看来显昭国能够换脸的,不止师父一个。
“吱呀——”
房门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
颜枝扭头,就见不少丫鬟手上拿着托盘,上面摆放各种奇珍异宝,走进来。
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宫韫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屏退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