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寒风萧瑟,白雪皑皑。
叶云婳半倚在素白云锦的软塌上。
师兄柳言墨缓缓退去给她把脉的手,面色堪忧。
“师兄,如何?”见一向沉稳的师兄露出这样的神情,叶云婳心中不由紧张。
柳言墨眉头紧皱,沉声道:“是喜脉,只不过你当年在战场上的沉疴旧疾还未调养好,又因强行喝了七年强补之药,这孩子已将你身体本源耗尽,只怕再过几年……”
叶云婳打断了他的话,垂眸道:“我都明白,还请师兄不要将此事告诉将军,我怕他担心。”
她与轩辕暮成婚七年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这是喜事。
柳言墨知晓她的性子,闷声点头。
临走前,他将一纸墨迹未干的药方交給叶云婳的丫环小若。
又对叮嘱叶云婳:“这药你可千万要喝下,务必以身子为重。”
这药能够让她的身体多维持几年。
叶云婳心中复杂,点头应下,随后送柳言墨离开。
……
梨木屋中,仍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
丫鬟小若红着眼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然叶云婳笑得温柔:“如今这般,我就很满足了,帮我上妆吧。”
她要去告诉将军这个喜讯。
脂粉盖住了苍白疲惫的面色,小若扶着叶柳苏出门。
两人来至将军府正堂。
叶云婳的脚步忽然僵住,就看到堂内,自己的亲妹叶流莺也在此。
而她的夫君正坐在一旁,屋内竟只有两人。
叶流莺打扮得娇柔可人,听见门前脚步,扭头看见叶云婳,顿时一脸惊喜。
她小步上前,桃色小脸上带着娇羞之意:“姐姐,我很快就能来侍奉你和将军了。”
叶云婳不知道她话中何意,还没发问。
就听叶流莺面露娇怯道:“爹爹说姐姐不能有孕,特意送我前来,我很快就要嫁与将军了。”
她的话如同火团一般在叶云婳心中滚了又滚!
叶云婳不可置信看向轩辕暮:“你不是答应过我此生只我一人吗?”
轩辕暮的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心虚,随即镇定下来。
“哪个将军不是三妻四妾?我这七年只你一人,你还不知足?”
宽袖下,叶云婳冰冷发白的手不觉颤抖。
她早知轩辕暮对自己没有以前那般用心,却不曾想他竟还对自己生起了怨怼。
明明当初是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如今才短短七年,他就要违背当初的诺言……
叶云婳眼眶忍不住泛红,却强忍着未让泪水淌落。
这时,叶流莺突然走至她身前,故作姿态道:“姐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嫁给将军七年无所出,将军不能无后。所以父亲才让我过来侍奉将军。”
说罢,她走近得意地看着叶云婳,压低声音在其耳畔道:“你放心,我嫁与将军后,很快就会为将军生儿育女的。”
叶云婳心底不由闷痛。
她强压着心底的郁结,看向轩辕暮:“所以,将军要纳妾?”
然而轩辕暮接下来的话,就像重锤,一字一句地砸在叶云婳的心上。
他说:“不是纳妾,是娶平妻!”
叶云婳怀有身孕时的满心欢喜,被轩辕暮那句“不是纳妾,是娶平妻”,给尽数堵了回去。
天空大雪纷飞,就如同她悲凉的心绪一般,满是寒凉。
回去的路上,丫环小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步伐不稳的身子,红着眼问她。
“小姐,您为何不告诉将军自己已有身孕,若说了,将军定不会娶二小姐了!”
叶云婳却凄然一笑:“说有何用,他欲娶妻,又怎会因我有孕就不娶?”
恩爱七年,终归是人变了,如今连爱她的那颗心也没了。
回到灵犀阁。
叶云婳站在门前,对着那个门槛怎么也抬不起脚。
牌匾上是轩辕暮亲自提笔写的三字,本是取“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之名。
七年之后,竟成了对她深深的嘲讽。
小若将叶云婳扶回软塌,随后便端上一碗的黑色汤药:“小姐,这是您师兄走前,特意叮嘱您服下的,可稳固您的身子。”
先前叶云婳为这孩子的到来,灌了不少对身子伤害极大的药,又因着从前打仗时落下旧伤,如今她的身子怕是支撑不了几年了。
叶云婳将药轻轻推开,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神情复杂:“是药三分毒,就不要让这个孩子与我一样受苦了。”
……
夜晚,寒风凄凉。
叶云婳的梨木屋中烛火昏暗,透着一丝死寂。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轩辕暮一身玄袍进来,见到倚在软塌上的叶云婳,他上前握住她冰凉的双手温声道。
“此事是我不对,我应提前与你说明,就算是娶了你妹妹,你在我心中位置也永远都不会变。”
叶云婳没有回话,眼神空寂。
轩辕暮见她如此冷淡,不觉皱眉。
然想到她陪自己七年,耐着性子:“莺儿是你的妹妹,来到府中与你也有照应。你放心,我此生不会再有其他女人!”
叶云婳只看着窗外,心里满是苦涩。
大堂中,庭院仍飘着散着冷气的白雪,丝丝凉入人心。
轩辕暮与祁老夫人坐在一处,商量着话。
说是商量,实则都是祁老夫人的苦口婆心:“叶流莺是你明媒正娶抬回来的,如今你们成婚不过几日,往后的日子还长,你又何必为了叶云婳与叶侯府撕破脸?”
见轩辕暮蹙眉不言语,眉目间尽是担忧之色,祁老夫人叹息。
“更何况,她如今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活不久了。”
于是便开始忆起了旧事:“从前我让你放几房妾室在屋里,为咱们祁家开枝散叶,叶云婳仍是你唯一的妻,你死活不愿意。”
轩辕暮心中听得不是滋味,就仿佛此刻在狠狠地掌掴着自己的脸。
自己从前如此爱她,非叶云婳不可,可最后也是他将叶云婳逼上绝境,如今他又怎么肯再去伤害她?
祁老夫人见轩辕暮似有动容,趁热打铁地劝。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年轻健康的女子,哪怕心术不正,日后也一定能给你生个孩子!你就将叶流莺生下的孩子给叶云婳,她们是姐妹,也差不了多少。”
这齐人之福,不正是自己儿子想要的么?
如今两两出事,这才让他心里不平衡罢。
不想轩辕暮听了却怒,拍桌而起:“我断不能再负她!”
祁老夫人也不高兴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假孕之事传出,咱们祁家的老脸还要不要了!你非要为了一个活不了多久的叶云婳,与整个叶侯府对着干?”
原是为了这个缘故,为了叶侯府与将军府的颜面,所以要将此事压下,他的璃儿就算受尽委屈也是应该的?
“难道叶流莺就是他们叶侯府的叶流莺,璃儿就不是了?她是我将军府的夫人,叶流莺害她至此,我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她?更何乎再与她生子!”
这话引得祁老夫人一声冷笑。
“你可别忘了,叶流莺是你的另一位夫人,当初将她抬回来时,你可是当宝一样看待!我原以为你开窍了,结果你最看重的还是叶云婳。”
老夫人看得精明:“难道她不再恨你,就能给祁家再添一个子嗣?我可是听大夫说了,叶云婳往后都再无可能有孕!”
这话说得轩辕暮无地自容,因为正是他才会让叶云婳的身子差到如此地步,也是他一次次负她,才会让叶云婳隐瞒一切,独自承受所有的苦痛。
祁老夫人严肃着一张老脸:“一个短命之人,如今你倒是肯为她放弃一切了,那你身为祁家唯一的后代,当朝大将军,有没有考虑过家族的未来?”
轩辕暮痛心道:“娘,您莫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若是璃儿不行醒,我就这么守着她一辈子!”
若她愿意,这条命给她也是应当。
“嗔儿!果真是嗔儿!”祁老夫人将手中的拐杖捶地,敲得极响,怒骂道:“咱们祁家,要被这姓叶的女子给毁了!”
能生的他不要,不能生的现在倒是珍惜无比起来!
如今倒好,搞成了这样的局面,若是叶侯府发难,圣上责问,叫自己这个老太婆如何在京城中见人?
这祁府还轮不到姓叶的女人左右!
灵犀阁,病榻的人终于恢复了意识,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她。
叶云婳仿佛大梦初醒,身子的寒冷与疼痛在顷刻间向她汹涌而来,难受至极,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轩辕暮坐在塌边,紧紧得握着她的手,激动得就差喜极而泣:“璃儿,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瞬间清醒过来的叶云婳立刻甩开了他的手,引得胸口上的刺伤更一步撕扯般疼痛。
她狠狠地看着轩辕暮:“我没死?还是你与我一同来到了炼狱?”
回想起轩辕暮在沉重的湖水中抱着她,死都不愿意放开,随后叶云婳又笑。
“轩辕暮,你真是到死都不放过我……”
“不,璃儿,你没有死,我们都没有死,这是灵犀阁!你没事,你终于醒过来了!”
轩辕暮心底莫名地慌乱,
只往后希望她不要再用这样看待仇人的目光,如此刺痛他的心。
叶云婳捏着旁边空了的药碗,在塌边敲了个四分五裂,手中是最尖锐的部分,直抵轩辕暮的心口,她的嘶吼中饱含血泪:“我没死,就更不能让你活!”
“璃儿,不要这样,我们往后好好地过日子,我不会再对不起你了!”
轩辕暮看到鲜血从她白瘦的手间流出,内心焦急不已,嘴上也只能温声哄着她,叶云婳却对他嗤笑:“我师兄,小若,我孩子的命,你都还不起!”
讲到了痛心之处,叶云婳哭喊出声:“我真是蠢,竟爱了你这般薄情寡义的人这么久!”
轩辕暮如今最见不得叶云婳如此,只好紧抓着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上,任尖锐的瓷碗部分,刺入自己的血肉。
“璃儿,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给你。”
他握住叶云婳颤抖的手,“如果你觉得还不够,我就换把匕首来,任你刺。”
轩辕暮想拿下那块尖锐的碎片,望着她猩红的眼,温柔而深情。
“只是答应我,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从此以后,你的伤痛都由我来承受。”
叶云婳却挣脱了轩辕暮对她的禁锢,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正冷冷地说了三字:“你不配。”
如今的她,已然对轩辕暮不屑一顾。
闹够了,叶云婳静静地挨在一旁,就算再怎么愤怒,这样要了轩辕暮的性命,自己的亲人也都回不来了。
现在再纠缠,累的也不过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