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被取了心,放了血,又挖了眼的纸人。
她说,陈金波的爸爸,无法接受女儿的死亡。
便一直寻找着纸人,想要复活女儿。
在这过程中,他成了半吊子道士,但却学了些实际的知识。
随着对纸人投胎的研究,让他意识到,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是纸人。
这才是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道士寻找纸人,却不忍心对妻子下手,所以索性离婚跑了。
四年前,道士却带着一个傻姑娘回来了。
念叨着闺女可以复活了。
之后便去了土庙,整日捣鼓。
陈金波妈妈说,她想救出那个姑娘,可那个小丫头只将半截竹签交给了她。
「她说什么了吗?」
我小声问道。
陈金波妈妈侧着脸回想了会,缓慢在我手心写道:「姐姐,别怕。」
我眼泪掉了更多了,我的妹妹,她知晓我对这人世的忐忑不安。
「我妹妹死了,但复活并未完成,所以你的丈夫,不知从哪又骗了纸人回来。」我接着推测,「甚至连你的心、眼、血液都用上了。」
陈金波妈妈还未回应,我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不语,你大半夜站在这里做什么?嗯?妈妈也在?」
陈金波揉着眼睛走过来。
我正在想着借口,陈金波的妈妈却拿出一把刀,指着自己的胸膛。
陈金波先反应过来:「妈,你别激动,先把刀放下。」
可他的妈妈并未听他的,反而将刀往胸口更近了一点。
她啊啊地叫着,指着我的方向。
「阿姨,是不是让我走?」我冷静下来,询问道。
陈金波妈妈点头了,我想,她是在救我,或者给我机会去土庙里探查情况。
我给了陈金波一个眼神,让他先稳住妈妈情绪。
我从陈金波家中出来后,直奔土庙而去。
在从陈金波妈妈那里获得妹妹死讯时,我对那道士的恨意到达了新的高度。
而且我与陈金波有夫妻关系,便与道士有翁媳羁绊。
所以我很期待在土庙见到死状悲惨的道士。
可我在土庙找了一圈,没找到道士的人影,却在土庙后侧发现了一座坟墓。
其中一座坟墓上,插着半截竹签。
我伸手去拿的时候,感觉身后有一阵劲风袭来。
我来不及闪躲,被击中头部,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被绑在土庙的供桌上。
站在我面前的,是陈金波的妈妈。
「相信那个童谣的人,是你。」我侧着身子,试图往桌子后面挪动。
「想复活闺女的人,也是你。」
陈金波妈妈笑了起来,声音粗嘎,像在地里跑了一圈的毛驴。
可她脸上的表情却很悲伤,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像是要落下泪一般。
这土庙离陈金波的家有些距离。
他妈妈费力将我套入这里,那陈金波呢?
「纸人根本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所以你绑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不回答我,只拍了拍我的头,似乎让我老实点。
接着我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夹杂着陈金波和一些陌生的喊叫声。
他们叫着,不语,不语,往土庙走来,好像从开始就知道,我在这土庙里。
也是,这破落的村庄,除了土庙,我无处藏身。
他们从四周搜查,我屏气听着外面的动静,陈金波妈妈也安静地站着。
直到外面传来惊呼声:「什么东西?啊!啊!啊!」
外面的骚乱好久才平息,接着几个村民打扮的人,便抬着一具尸体进了土庙。
「妈,你绑着不语干什么?」陈金波说着,赶忙上前帮我解开绳索。
「不语,我妈有时候会犯病,说些神神叨叨的话,你别在意,我们明天就回城。」
我没说话,盯着村民抬进来的尸体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我几日都吃不下饭。
是那道士的尸体,不知死了多久,尸体都冻硬了。
可他死前,双手插在自己的眼睛里,舌头也以不正常的长度坠拉在外面。
陈金波妈妈在尸体前慢慢蹲下,伸手在道士的脸上慢慢拂了一遍。
而后转身往外走去。
我从被敲晕,到被绑,再回到陈金波的家里时。
我竟恍惚觉着,这简陋的老房子,在黑夜里,像吞人的怪兽。
折腾了半夜,谁都没了睡意。
我和陈金波索性坐在床上聊天。
「你爸爸准备埋在哪里?」
「天桥下吧,他生前最喜欢在那里摆摊招摇撞骗了。」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神色如常,似乎真的不悲伤。
「我今天找到了半截竹签,打磨一下,我们就有情侣饰品了。」
陈金波笑了,「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那截竹签。」
「不过我那截竹签意义不同哦,是一个小妹妹送我的,说可以旺姻缘。」
这是我第一次听陈金波提起这事。
他说,大概是在四五年前,在土庙遇到的一个小妹妹。
因为如果他妹妹长大,差不多就是这么大小,所以他多看了几眼。
然后,那个妹妹就递了半根竹签给他。
那时的他,并不是相信什么旺姻缘之言,只是把那截竹签,当成是早夭的妹妹送的礼物。
我突然明白,我那心思单纯的妹妹,真的将我放在了心尖上。
她怕我孤独活在人生,便将那空白竹签分成两半。
一半为我圈定姻缘,一半为我找到同类。
我没再提起竹签之事,第二日道士下葬的时候,陈金波妈妈又恢复了正常。
她握着我的手,一点点写道:
「谢谢,对不起。」
「你什么时候知道陈金波爸爸去世的?」
我轻声问了一句,她嘴角又微微勾起。
「两周前。」
「你那时便知,我是纸人投胎?」
「是。」
两周前,我与陈金波领证,与道士产生了羁绊。
之前累积的恨意,让道士的黄泉口全开。
陈金波妈妈说,她的心,是喜欢上陈金波爸爸时才长出来的。
她希望可以和他白首一生,可女儿的意外死亡,让道士有了心结和执念。
她不希望道士的余生,都活在悔恨里。
便想着,若这陈家村的童谣是真的,那么便由她来复活孩子。
可道士不愿,甚至离婚逃跑了。
道士之前也带回过纸人,可并未成功。
道士认为,或许需要心思纯粹的纸人自愿完成这些仪式。
「所以你的丈夫,花费时间,哄骗我妹妹,让她心甘情愿挖心?可你明知道,她不是纸人投胎,挖心便会死,你为什么不阻止你的丈夫!」
我颤着声音问道。
金波妈妈空洞的眼眶望向土庙方向。
「她说,要保护姐姐。」
「你绑我,是想复活你丈夫吗?可你自己都没复活女儿……」
说到这里,我猛然抬头,「所以若是因纸人而死的,便有可能通过这个纸人的祭祀,完成仪式?」
「对不起。」
我们离开陈家村时,陈金波的妈妈在屋后给稻草人换衣服。
陈金波眼神无奈,却什么也没说。
从陈家村回来的路上,我问陈金波,他妈妈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四年前吧,村里人给我打电话,说我妈妈躺在土庙,昏迷不醒。」
所以道士,还是用了妻子的纸人之心、眼和血液。
却仍旧没有复活女儿。
「你妈妈一定很爱你爸。」
我轻声说道,若是不爱,在女儿死亡或是被挖心之时,道士身后的黄泉口便该开了。
陈金波却笑了出来,「他俩老吵架,但每次都是妈妈去哄爸爸。」
随后叹了口气,「我只剩妈妈和你了,以后我们吵架,我一定先哄你。」
「出东门,过西户。
西户前面一座庙。
三更去,五更归。
纸人从此没了心。
日日去,夜夜回。
纸人无舌能叫魂。
滴滴血,光明珠。
直叫阎王不敢出。」
我缓缓念出那张纸上的童谣,看着面色大变的陈金波,勾起了嘴角。
「你在陈家村长大,不会不知道这首童谣吧?」
陈金波颓然垂首,抿了抿嘴:「知道。」
我笑了起来,「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讲述的纸人投胎,是确有其事。」
陈金波想伸手揉我的发顶,我侧身躲了过去。
「小时候,我见过妈妈的影子。」
陈金波说,他一直知道妈妈是纸人。
所以四年前,看到妈妈的模样,他便知道,爸爸一定躲在附近。
「我很清楚我爸的性格,他执拗又疯狂。」
陈金波将车子停在路边,说自己有多喜欢妈妈。
说四年前看到妈妈的样子,想直接杀了爸爸。
「可我找不到他,但我想,如果我再带一个纸人回去,他一定会现身。」
陈金波说着流下泪来。
「可妈妈一直劝我放下仇恨,她并不恨爸爸,甚至还偷偷将土庙打扫干净,更换新鲜贡品,好让爸爸能躲在暗处好好活着。」
一切都说得通了,闪婚也好,去陈家村也罢,一切都太过顺我心意了。
当两个人的方向是一致时,事情总会进展得很快。
「那你可知,纸人长心,黄泉自开,你与我绑在一起,便随时有横死的可能。」
陈金波说,他刚开始并不知我是纸人。
只想带一个无家人的女子回去,只要妈妈说是纸人,爸爸定会相信。
可后来,我讲了自己家的往事,他便有了怀疑。
等到了陈家村,看看妈妈的反应,他便知,我确实是纸人投胎。
「可我不知,爸爸竟然已经死了,也没想到,你说的那个道士,竟然就是我爸爸。」
陈金波说,以后的人生,他想陪我一起。
若是他做了错事,便让我恨他一点。
「即便因此横死,也无碍。」
我没有答应,和他断了羁绊,带着妹妹的竹签,在这熙熙攘攘的世间独活。
妹妹已经去世了,我便不想再生羁绊了。
我投胎时,是羡慕这繁华人间,是好奇人类情感。
这期间,我见了人性的恶,也看过善良的心。
可我一直想不通,又爱又恨,到底是何种情绪。
我在这人间游荡,沾染了七情六欲,却无法拥有人类的悲悯。
离开时,陈金波说,若有一天,你看山想海,见水望树,遇相似人而念我,便是懂了爱情。
他不知,我并不期望理解爱情,我只想知道,人为何会如此复杂。
后来,我在一个路口,看到吃着棒棒糖的小姑娘。
她笑容天真,像我的妹妹。
所以在失控的汽车撞过来时,我奋力将她推了出去。
倒在血泊里时,我好像看到妹妹了。
我叫林无言,我的姐姐叫林招娣。
我很喜欢姐姐,虽然她有些奇怪。
她不让我在父母面前说话,也不让我去有火的地方。
她似乎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又对我极好。
我能感受到,爸爸妈妈并不喜欢我。
他们看我的目光总是很复杂。
我不在意,因为姐姐喜欢我,她每天除了在餐馆帮忙,就是陪我玩耍。
周围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叫我小哑巴。
姐姐总会护在我身前,反击回去。
我的姐姐真好,我想一直陪着她。
可后来,爸爸死了,他们都说,是我害死的。
爸爸下葬的地方,姐姐说是我们小时候住过的村子。
那村里人都很怕我。
我问姐姐,他们为什么怕我。
姐姐说,因为无知,才会惧怕。
我问姐姐,爸爸在土堆里吗?那旁边的两个土堆是谁在里面?
姐姐没有告诉我,拿出棒棒糖给我吃。
后来,奇怪的道士要带我走。
我不想走,可妈妈说,你在这,我们全家都会死。
我不懂妈妈的话,但爸爸死了就是被埋在土里。
我怕姐姐也会死,便带着最喜欢的竹签,乖乖跟着道士到处流浪。
我遇到过一个好看的哥哥,他帮我把竹签切成两半。
我留了一截给他,希望姐姐能遇到这么好的人一起玩。
后来,道士要我把心给他。
有个温柔的人要放我离开,可我不能走,妈妈说,我回去的话,姐姐也会死,像爸爸一样,被埋在土里。
我要,保护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