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天晚上,我感觉胸口沉闷的厉害,想着到外面散散心。
但是母亲的眼线遍布全府。
不过有一处——府中的后花园。
那儿是个邪门的地方,一连跳过三个女使。
大家越传越邪乎,母亲也怕事情闹大传扬出去与季府的名声不利。
所以后再没指派过下人夜晚来这儿当值,即使是白天,也不会有人作过多逗留。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儿是个阴森邪门的地方。
但于我而言,这里却是我为数不多可以喘息的地方。
于是我又假扮成冬至溜出来,坐在这里的石头山上吃酒。
没想到遇见了一个人。
见到那道黑影时,我被吓了一跳,他也不例外。
后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哥哥那位俊美的好友,秦暗怀。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笑着和我说,早听我哥哥讲他的妹妹是如何如何乖巧,实在没想到大半夜的会在假山顶上看见我。
我微微勾着唇:“他们想让我乖巧,那我不妨装成他们喜欢的样子,也过得舒服些。”
看着他疑惑的表情,我倒是没继续说什么,只是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说他晚膳用多了,之后还用了一下糕点,现在撑的实在是睡不着,故而是来消食的。
我没怀疑什么,还嘱咐他:“秦家哥哥以后消食不要来这边了,这不是个吉利的地方。”
他挑着眉,也没问为什么,只是问:“你不是也来?”
我丝毫不在意道:“我又不怕。”
他腿上,抬脚两三步便上来在我旁边坐下:“你日日在这里住着都不怕,我怕什么?”
“那你呢,季七妹妹,你大半夜的怎么坐在这里吃酒?”
他说着,用指尖轻触了下我手中的酒坛,然后皱着眉:“还是冷酒,冷酒最容易醉人。”
也许是我真的醉了,又或许是月色正浓,让我忍不住有了倾诉的欲望,恰好身边还坐着一个聆听者。
“喝酒嘛,不醉哪有意思,醉了才好……醉了才有几个瞬间,可以坦然接受一些事情。”
他偏过头问我是什么。
手中的酒冷,初春的风更冷,吹得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你有没有不想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事情?”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月光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有。”我自问自答。
“你说这世上有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有,我的父母。”
“你知道一个孩子,承认自己的父母并不爱自己有多难吗?可再难我都得认。”
“我的母亲出生世家大族,崔氏听说过吗?很厉害吧?也许是因为太厉害了,他们的族人都将家族荣耀视作首位,我的母亲也不例外。我有时候觉得,她除了崔氏,谁也不爱。”
“我的父亲,是开国大将,他爱名利远远胜过我,为了名利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我们府里,除了我和哥哥,还有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是庶出,府里的人都捧着我,说我是嫡出,母族又厉害,所以比他们要高贵。”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羡慕他们,至少他们的娘亲都是真心爱他们的,她们为孩子谋筹是为了孩子今后可以顺遂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可我不一样。”
我不知道我一个人说了多久,只记得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而秦暗怪就在旁边默默听着,一句话也没有插,只是偶尔给我递一下帕子。
后来迷迷糊糊地,再醒来已经是在我自己的卧房了。
哥哥也说到做到,傍晚他快要走的时候,给我送来一沓纸,上面满满登登地抄着《女诫》
我有些心疼他,这么多,通宵不睡都很难抄完了。
哥哥却只是笑着说:“还好,今早阿怀来找我,见我在抄这个,他帮我抄了不少。”
我一愣,他昨天陪我做了一晚上,今天又帮我抄了一天,还真是不容易。
所以我拿出两盒自己亲手收集的两瓶梅花上的雪水和我自己做的梅子糕,让哥哥自己留一份,然后给秦暗怀一份。
哥哥以为我只是单纯的为了答谢他,所以丝毫没有怀疑,还因为自己也得了一瓶乐呵呢。
哥哥走后,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从那沓纸中找出了秦暗怀写的。
看得出来他也是有意地仿照了我的字体。
不过哥哥时常模仿我的字迹帮我罚抄,所以久而久之他的字也和我又八成像,比一般男子的字要娟秀。
所以别人再费力去模仿我的字,也不及哥哥像半分。
然后我将那张纸仔细叠好,藏在了首饰匣底部的暗格里,与之一起藏起来的。
是我萌动的,不为人知的心事。
因为有秦暗怀这个外男的存在,母亲总是在哥哥休沐的时候对我管得格外严。
以至于上次之后,我竟许久都没能见到他。
再见都快入夏了。
其实我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太久不见他,再加上迷上了民间的话本,所以便将他抛之脑后了。
那天我正趁母亲午憩的时间,躺在后花园凉亭的贵妃榻上,吹着微风看着话本。
但是看了太多话本,都是些才子佳人的路数,不免无趣,便扔到茶桌上随口抱怨了一句。
身后立马有人接话:“季七妹妹若是觉得无趣,不妨看看这个。”
这声音和语气都带着些熟悉的感觉。
若是平时遇见他我一定是高兴的。
可现在不是平时,我正张牙舞爪的侧躺在塔上,像个大爷,可谓是十分不雅。
我僵着身缓缓转头,果然……
秦暗怀一手拿着一本孙子兵***笑得温和。
好在他并没有嘲笑我。
他说哥哥随我父亲去探亲了,他自己无聊,之前听哥哥提起过府里的藏书楼,想着去看看,没想到迷了路,还冒犯了我。
我摇头,他确实没冒犯我什么。
父亲当年和未登基的圣上是好兄弟,这天下也有父亲的一半功劳,圣上登基后,季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这宅院是圣上是圣上亲自下旨修葺的,七进七出,放眼整个京城也难以找到更大的宅子了。
迷路确实是正常的。
然后他又递给我那本《孙子兵法》,徐徐解释道:“《女诫》《女训》这些书都是世人约束女子的迂腐道理,读得多了脑子容易秀逗。至于民间的话本,偶尔解解闷还可以,但也都是些大同小异的风花雪月的故事,读得多了也难免觉得俗气。”
“但兵书不同,兵书有益于我们的心智,里面的内容也可以用到我们平日的为人处事。我一直觉得女子也可以顶半边天,只有家中的女眷聪慧清醒,一个家族才能蒸蒸日上。”
我愣住,他所说的道理我是第一次听到,但仔细想想他说得确实有道理,那些百年不倒的簪缨世家,主母那个不是精明能干?
然后我看着他的眼神都变得崇拜。
后来我将他送到了府里的藏书楼,本来想和他一起上去顺便说说话,但冬至已经在催促我了。
“姑娘,再不走,夫人就要醒了。”
无奈,我只好和他告别。
在我转身的瞬间,秦暗怀开口叫住了我“季七妹妹。”
我转过头等着他的下文。
他淡淡笑着,露出一对若隐若现的小梨涡:“若是喜欢兵书的话,可以到西市的东面的墨客斋,那儿或许会有你喜欢的。”
我一顿,然后朝他微微颔首:“多谢秦家哥哥相告,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