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大雪初霁。
曲颜桑一身青色斗篷徐步跟在刘炳身后,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府邸。
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院中亭台楼榭,美轮美奂,竟然连青石板上都刻着繁杂的海棠花纹,奇怪的是偌大的侯府,进府片刻却不见任何仆从。
刘炳身穿一件白毛边的灰色裘衣,显得身材越发圆滚,前段时日刚升迁为云州知府,脸上不见升迁的喜悦,满脸愁容。
“小曲,难为你连夜从青州赶来,辛苦了。”
曲颜桑收回打量的眼神,轻声道:“为大人效力,这是属下应该的。”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刘炳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直奔主题:“十日前,顺安侯五十大寿,云州府官员携亲眷前往侯府赴宴,次日侯府奴仆发现永宁县令王永舟死在客房,仵作初验后说王永舟死于中毒。”
刘炳的话令曲颜桑眼神微变,谋害朝廷官员可是重罪!
在顺安侯府过夜的官员中毒死亡,无论是被人谋杀还是其他,作为东道主的顺安侯只怕是脱不了关系。
“但是王县令的死时,屋内门窗从屋内被锁住,桌上杯盏中的茶水里发现砒霜,王县令嘴唇和指甲发黑却衣衫妥帖,面容安宁,宛如酣然入睡。”
“案件疑点重重,先不说砒霜在市面上很难进行购买,来处不明暂且不提,再者会是什么人胆敢在顺安侯府给朝廷官员下毒,若是与王县令有私仇,为何选在侯府下手?本官察觉王县令死因有异要进一步调查,可是仵作上交的验状却是自杀,本官也是没有办法,你实力了得,只能先将你请来,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曲颜桑眉头紧锁,若王县令真是死于砒霜之毒,毒药发作时的剧烈疼痛之下,死前肯定会极其痛苦,面容狰狞如恶鬼状,死不瞑目。
面容安详?除非他是生前中毒,却不是因此而死!
刘炳与曲颜桑是老相识,也不在她面前遮掩,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王永舟出身不凡,出身五姓七望之一的太原王氏,还是长房嫡出,王氏族人已收到消息现已在来云州的路上,这迫在眉睫,你可得帮帮我。”
十二年前,君氏起义推翻大梁,建立大雍,泓熙帝君琰登基之后大肆改革,之前与新帝不和的五姓七望纷纷辞官回乡。
大雍在泓熙帝的治理下海晏河清,时和岁丰,五姓七望虽然盘踞在故居,影响力却未见减少,朝廷与世族之间也越发紧张,如今出现了世族嫡系被害的意外,查出凶手还可以转圜,若没有处理好,此事可能就会成为朝廷和世族之争的导火索。
行差踏错一步,最先遭殃的便是身为云州知府的刘炳,其次是东道主顺安侯,朝廷跟世族的关系也将受到影响。
“王县令年轻有为,任职期间矜矜业业,云州深受汛灾所害,每年死伤无数。十年前刚上任永宁县的他一封奏疏令圣上侧目,下令筑建云州大坝。如今汛期将至,他管辖的永宁县正处于大坝下游,若是安顿不慎,百姓就会流离失所横尸遍野,王县令近日一直在为此事奔走,他更是直言若有百姓在此次汛期出现意外,他王永舟死不瞑目。”
十年前曲颜桑虽年幼,却对当年云州发生的灾情记得异常的清晰,当年派遣至云州的官员传回金陵的书信中唯有一句话。
饿殍载途,白骨遍野,疫盛,百姓易子而食。
若王永舟此人与刘炳所说的一样爱民如子,王永舟就绝不可能在此时自尽。
说话间,两人走过游廊,绕过几处几处亭台,再行数十步,来到一个偏僻破旧的小院。
守在门口的衙差早就在刘炳口中得知从青州前来的仵作是一位女子,此时见刘炳带着一名年轻的少女前来,按耐不住好奇的心思侧身探看,却未看清斗篷之下的容颜,见刘炳回头怒视,纷纷瑟缩着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说是小院,不过是一间低矮破旧的房子,两人推门而入,院中独留一棵早已枯死的桃树和一口枯井,奇怪的是房屋的窗户被厚重的木板钉的严严实实的,房门紧闭,只有屋檐下挂着两盏孤零零的白灯笼无声的在为屋内的死者守灵。
曲颜桑习惯性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院内积雪未化,唯有枯井旁边有一处的积雪已经化开,露出积雪之下燃烧剩下的灰烬。
刘炳朝屋里走去,曲颜桑收敛视线提着箱笼跟上。
屋外冷清,屋内却是瘆人,尸身放在堂前,用一张白布遮盖着,屋内弥漫着腐烂的恶臭味,堂前摆满了各种红红绿绿纸扎的孩童,更令人心生恐怖的却是四周墙壁之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符文,曲颜桑一眼就发现墙壁之上的符咒是用狗血加朱砂混合画制。
这是辟邪,还是镇压邪祟?
“大人,顺安侯这是将王县令的死视作不详?”
刘炳冷沉着一张脸,对眼前这一幕是遮掩不住的厌恶。
“三天前,王县令头七,众人齐聚赏月阁,顺安侯夫人在阁楼之上被人推下,之前府上有流言说王县令是枉死,枉死之人头七之夜会回来追魂索命,顺安侯便认为是王县令的鬼魂在作祟,想不到堂堂侯爷竟也相信神鬼之说,真是令人耻笑。”
曲颜桑身为仵作,目的就是要为死者伸冤,见惯了各种惨烈的尸体,虽心存敬仰,却从不信鬼神,得知顺安侯将夫人死亡的原因推在已死之人身上,心有不忿却也见怪不怪。
“属下明白大人的意思,定竭力还王县令清白。”
曲颜桑解下身上的斗篷放在一旁,打开箱笼将物件摆好备用,在墙角点上苍术等去秽之物,口含苏合香,戴好手套,准备妥当之后才走到尸身旁掀开白布。
掀开白布的那一瞬间,少女身上的温婉娴静顿时散去,神色严肃而专注,令人不敢高声打扰。
死者距今日已经死亡十天,死者四肢尸僵已经消失,**在外的皮肤上尸斑已经沉淀扩散。
解开死者身上的衣衫,发现死者颈间以及手腕处都有浅浅的勒痕。
再看死者周身皮肤黑肿,面部青黑,眼角浑浊,嘴唇翻卷起疱,口鼻眼出紫黑血。因为屋内燃烧着炭盆,温度升高的原因让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细小蛆虫在皮肤表面蠕动。
口鼻处尸水涟涟,胸腹可见尸绿和肿胀,带着手套的双手在头颅顶以及腋下等私处仔细按压,未发现置入物。
从桌上取过用皂角水洗过的银钗,探入死者喉内,口鼻密封良久后取出。
“银钗作青黑色,皂角水揩洗,色不去,证明死者是生前服毒。”
两柱香后验尸结束,曲颜桑重新将白布盖上,等候在一旁的刘炳急忙上前询问结果:“小曲,结果如何?”
“初检的确只见中毒的表现,若是想确定死因是不是中毒,最好还是剖验。”
刘炳闻言心中顿时一凉,忙问:“连你都没有办法验出死因吗?”
再说剖验一事,何谈容易?
王永舟虽然只是一个知县,但是出身名门世族,剖验更是难上加难。
“当真要剖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