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云南枝狠狠打了个喷嚏,震得脑瓜子都嗡嗡地响。
一旁宋青雅连忙替她盖紧了些身上衣裳,朝外催促道:“走快一些。”
“阿锦,你靠着我会暖和一些。”
云南枝在微微颠簸的马车上被宋青雅揽进怀里,听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遍一遍地问着她冷不冷,替她搓着手拿自己身体的温度帮她取暖。
她脑海里那份不属于她的记忆变得清晰了起来。
原身也叫云南枝,母亲宋毓君是宋老夫人的小女儿。
二十年前宋家老爷子还在江南为官时,宋毓君邂逅宋老爷子故交之子云炀。
两人互生情意,缔结良缘。
云家本是江南大族,远比当时的宋家要更加显贵,可后来云父搅和进一桩贪污旧案为此牵连族中,云家舍掉全部家财也只换来云炀一人性命。
宋老爷子未曾因云家败落就断了婚约,反而于困顿时力保云炀。
云炀侥幸活下来后感激宋家恩情,又因获罪在身不能科举,转而走了行商之路,竟是短短数年就闯出偌大家业,既是为感激宋毓君不离不弃,也是回报宋家当初帮扶,以钱财疏通关系,又四处替宋家奔走,帮助宋老爷子得拢人脉调回京中。
宋家归京之后,两家虽不在一处,可感情却一直不错。
云炀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长女云锦贞五年前就已出嫁,次女云南枝待字闺中。
大概三年前,云炀夫妇外出时遭遇山崩塌方身亡,年仅十二的云南枝以稚子之龄办完父母后事,就被姐姐云锦贞接到了家中照顾,谁知道云锦贞夫家并不好相与。
刚开始还能按捺贪婪装的一派和煦,可等云南枝住在他们家中两年多,少女初长成,又无双亲庇护,那家人就翻了嘴脸。
先是觊觎云家留下家产,后更对云南枝动了心思。
见她貌美又到了说亲的年纪,云锦贞夫家的人便想要将府中表亲说与云南枝。
那人比云南枝大上一轮,贪花好色,德行不好,云锦贞断然拒绝后就跟夫家闹得不可开交,怕将妹妹继续留在家中自己会护不住她,所以不得不托外祖宋家将人接来了京中照顾。
小姑娘初入京城处处拘谨,但宋家人待她极好。
宋家长辈对她疼爱有加,府中兄长、姐姐也大多都待她亲近,不过两个月时间小姑娘就将宋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可谁也没想到这次赴宴会被宋迎月所害。
原身自小就药物敏感,很多东西都碰不得。
偏那燃情香中有会让她过敏休克之物,竟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丧了命。
脑海里属于原主的记忆清晰起来,里面最多的全都是对宋家二老的濡慕之情,以及对宋家几位兄长姐姐的喜欢。
“阿锦,你可好些了?”宋青雅关心问道。
云南枝对着眉眼间带着些英武却不失秀美的二表姐道:“我没事了。”
宋迎月蹲坐在一旁,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忍不住厌恶,她试探着道:“阿锦,你当真瞧见伤害墨世子的人了,还被他们伤了扔进了湖里?”
云南枝摇摇头:“不是,我说谎了。我没瞧见那些人,我是被人下了药。”
宋老夫人脸色顿变。
宋青雅也是猛地抬起头来。
宋迎月心中一喜,她就说云南枝明明是进了那房间的,她果然是在说谎!
宋迎月哪怕强行压制,可眉宇间依旧忍不住露出一丝窃喜来,她连忙追问:“下药?什么药?难道跟墨世子在一起的那个女子是你,他衣衫凌乱床上也瞧着乱极了,你们是不是……”
“啪!”
云南枝抬手就扇在宋迎月脸上,那一巴掌不仅打呆了宋迎月,也让得宋老夫人二人惊住。
“你干什么?”宋迎月尖声道。
“我倒是要问问三表姐你做了什么。”
云南枝没了先前虚弱之态,“你是巴不得我跟墨寒渊有了苟且?”
“我没有!”宋迎月矢口否认。
云南枝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这才坐起身来顶着浑身湿冷说道,
“先前去了文远侯府,三表姐说是要带我认识朋友,可到了侯府后院却突然撇下我一人走开,我被人泼了酒水脏了衣裳,又被骗去了文远侯府的安澜院,进去后就见到了同样被人下了药的镇南王世子。”
“墨世子与我同遭算计,怜惜我处境,想要找人送我离开,可谁知道三表姐就带了文远侯府的人过去将我们撞了个正着。”
云南枝摸了下颈间伤口,
“墨世子让我藏在床底躲过了一劫,也亲耳听到她口中玉佩被夺之说。”
“我身上中了药,怕被人发现不对,也怕有人掀出三表姐那番贼人夺她玉佩的话是假的,将宋家牵扯到谋害镇南王世子的事中,所以才自己伤了自己跳进了湖中,全了墨世子和三表姐那番说辞。”
宋老夫人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
宋青雅更是不敢置信:“迎月,你害阿锦?”
宋迎月脸色微白顿时急道:“不是我二姐,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明明是她自己不知道怎么掺合到这种事情里面,自甘**跟人苟且才会差点被人撞个正着,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啪!”
这一次动手的,是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一巴掌将宋迎月打懵了:“祖母…”
“你的玉佩,当真丢了?”宋老夫人寒声道。
宋迎月捂着脸:“祖母,连您也怀疑我?”
宋老夫人定定看着她:“我不想怀疑你,可你从不是不懂事的人。”
“刚才在文远侯府我就已经察觉到不对,谢家送的鸳鸯佩你鲜少带在身上,都是在房中好生收着,偏今日就带了。”
“你定亲的玉佩丢了,不来找我和你二姐替你出头,反倒自己去抓贼,还越过我们去找了文远侯府的人!”
宋迎月哭声一顿。
宋老夫人面色沉厉地看着她:“文远侯问你话时,你不仅没撇清干系,反倒话里话外都带着阿锦。”
“阿锦才来京中不久,第一次外出赴宴,跟其他人完全不相熟,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她,可你却让文远侯将矛头对准当时不见的阿锦。”
“要不是阿锦坠湖受伤,又言行机灵全了墨世子的话让文远侯无话可说,光就她体内有药这一点,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被验,就算能逃得过谋害镇南王世子的罪名,她和墨世子同时中药又曾同处一室,就能让她身败名裂名节尽毁!”
宋迎月被问的心虚害怕,强辩出声:“那也跟我没关系,我当时只是慌了神,哪能知道跟墨世子厮混的是她。”
“祖母,我知道您心疼她,可我也是您的孙女,您怎么能这么冤枉我。”
宋老夫人沉着脸看着宋迎月,见她哭哭啼啼咬死了不肯承认,只说她是真的被人偷了玉佩才会去找文远侯府的人,还说宋老夫人偏心云南枝才会冤枉了她。
宋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你以为你不愿意承认就能了事,还是以为你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能瞒过文远侯府的人就没人能够查得到?”
“墨世子身份尊贵,此事又牵扯到镇南王府。”
“他今日受伤被人下药,事后陛下定会派人追查,你能在文远侯府里行事想必是收买了他们府上的人,除非你能将人斩草除根直接灭口,否则你以为陛下下令之后会没人查得到你?”
宋迎月脸色顿时一白。
宋老夫人看着她冷声道:“你要是承认了,我和你祖父还能想办法救一救你,要是咬死不认,等到旁人查清来龙去脉,到时候死的就不止你一个人。”
“谋害镇南王世子,毁人名节害人性命,别说是你,就是整个宋家都得给你陪葬!”
宋迎月原想咬死了不认,只要她不承认云南枝根本就奈何不了她,再说她是过了陈玲的手去做的,就算查下来也只是查到陈玲身上,可宋老夫人的一席话却是让得她心神俱丧。
到底是小姑娘,听着宋老夫人说的严重,她整个人慌乱起来。
她只是不喜欢云南枝,只是想要她倒霉,从没想要拉着宋家一起去死。
“祖母……”
宋迎月神情瑟缩。
宋青雅顿时柳眉倒竖,气得指着宋迎月:“真的是你?你疯了不成,阿锦是你妹妹,是姑姑的女儿,你为什么要害她?!”
宋迎月被骂得朝后躲了躲,缩着脖子说道:“我也没想怎么她,就是想要让她早点嫁出去。”
“她来了京城之后,祖父祖母就光疼着她,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不说,连大哥他们也偏心着她。”
“我想要张紫檀木桌案,大哥转手就给了她,我跟祖父求了好久的字画也被送到了她房里,就连府中裁制新衣也得先紧着她来。她不过就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凭什么处处都要我让着她,就连谢翾这几次来府里时眼睛也一直落在她身上!”
宋迎月越说越气,心虚散了些后看着云南枝时就带着怨恨,
“我跟谢翾都已经定亲了,她不知道避让,次次都穿得花枝招展的勾着谢翾,让他每次来府里都跟魂儿都被勾走似的惦记着她!”
只要一想起谢翾嘴里那一口一个的“南枝表妹”她就气得心口疼。
她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来谢翾对云南枝起了心思?
宋老夫人寒着脸看她:“所以你就陷害你表妹和墨世子?”
“我没有!”
宋迎月急声道,“我没有陷害墨世子,我也不知道墨世子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只是想要云南枝跟文远侯府大公子在一起,她父母双亡,又没依靠,要是能嫁进文远侯府那是她的福气,我也是为了她好,替她谋一个好前程……”
宋青雅听的目眦欲裂。
那文远侯府大公子前几年坠马伤了脑袋,年近二十了还犹如十岁稚童。
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他就就是个傻子,宋迎月居然想让云南枝跟嫁给他,甚至还以这般难堪的处境进文远侯府。
宋青雅一脚就踹在宋迎月身上:“你简直恶毒!文远侯府大公子那么好,你怎么不自己嫁过去?!”
宋迎月被踹得惨叫了声。
宋老夫人也满是震惊,没料到只因为那么一些小事,宋迎月居然就起了害人的心思,还用这么歹毒的手段对付她的表妹。
云南枝是什么性子她是清楚的,她绝不相信自家外孙女会去勾引她表姐的未婚夫,而且云南枝入京之后他们的确因女儿女婿身亡对她格外怜惜些,可却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府里其他的孩子。
三丫头她分明是自己左了性子。
宋老夫人拦着气到想要打死宋迎月的宋青雅,看着一旁白着脸一声不吭的云南枝,咬牙说道:“有什么回去再说。”
“祖母……”
“眼下还在外面。”
宋老夫人一句话就让宋青雅安静下来。
宋青雅死死瞪着宋迎月,气得胸口起伏,可她也知道宋迎月这事要是闹了出去,受罪的不只是她一人,整个宋家的姑娘甚至宋家上下都得陪着她落罪,到时怕就连祖父和父亲他们也会遭了牵连。
这也是为什么阿锦明知道是宋迎月害她,却依旧忍了下来,甚至替她周全帮她圆了她那破绽百出的谎话的原因。
“你等着回去!”
宋青雅指着宋迎月恶狠狠说了一句后,扭头再看着云南枝时就满是愧疚,忍不住伸手抱着云南枝说道,
“幸好你没事……幸好…”
云南枝听着她带着后怕微微颤抖的声音,想起阴差阳错被害死的小姑娘,一时间沉默。
宋家如记忆之中一样待原主是真的好,可宋迎月也的的确确害死了那小姑娘。
哪怕她可能也是被人利用了。
哪怕她原只是想要毁了小姑娘名节,可死了就是死了。
马车回到宋家时,云南枝一直压着的药性全发作了起来,腰上和脖子上的伤口浸水有些感染,那湖里泡了一通更叫她如今这具娇小姐的身子发了高热。
等到宋老夫人请了相熟的大夫过来替她看过之后,那大夫忍不住说道:“云小姐这是中了药了,身上的伤本就极深,怎么还泡了水,这简直就是胡闹!”
赶回来的宋老爷子已经听宋老夫人说过是怎么回事,闻言脸色难看的很。
“孙大夫,那她现在怎么样?”
“她体内的药性能解,可受伤失血又入了寒气,怕是要大病一场。”
宋老爷子深吸口气:“麻烦孙大夫好生替她诊治,今日之事也请您替府中保密。”
那孙大夫本就跟宋老爷子相熟,且这些年也多与宋家走动替他们看诊。
这位云小姐体内中的媚毒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再加之宋家人脸色难看,那云小姐又受了伤,他估摸着那小姑娘怕是被人害的。
这种事情沾染上了女子名节全毁,他自然不会多嘴。
“宋大人放心,老朽不会胡言。”
送了孙大夫去取药,宋老爷子和宋老夫人进去看了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云南枝。
看她脸上烧得通红,嘴唇上却白的毫不见血色,宋老夫人低声道:“我方才替阿锦更衣时,看到她身上腿上都有淤痕,后腰上那伤更是深可见骨,还在她身上找到了把匕首……”
那匕首被放在一旁托盘上,上头刻着的那个“墨”字,让宋老爷子脸色越发难看。
宋老夫人满眼担忧:“阿锦说是墨世子放了她出来,她为了保全宋家才自己伤了自己去替迎月圆谎,可我觉得她身上的伤怕不是她自己弄的。”
不是自己,那便只有墨寒渊。
宋老爷子想起镇南王府跟皇室之间那微妙紧张的关系,气得喉间生疼:“三丫头十之八九是被人利用了,她人呢?”
宋老夫人道:“关进了祠堂。”
宋老爷子深吸口气寒着脸:“你照顾阿锦,我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