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第十五年，我回到了傅景州身边。
以我们女儿的身份。
1
死了十五年，再次拥有一具鲜活的身体，我很不习惯，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十分钟，才艰难从床上爬起来，然后一步步走向卫生间。
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脸，但瘦弱的瓜子脸上，却隐约带着几分熟悉的记忆。
眉眼和脸型像我，鼻子和薄唇像傅景州。
这具身体，是我和傅景州女儿的。
她叫傅知恩，今年十四岁。
傅知恩在学校打架斗殴，被傅景州带回家休学，这是她休学的第六天。
2
我洗了个澡，在傅知恩的衣柜里拿了一条素色的连衣裙换上，然后凭着记忆到客厅抽屉里拿了钱包，耗费半个小时去门口超市买了菜，等菜做好端上桌，傅景州正好回来。
十五年不见，他比当初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我坐在餐桌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回来了。」
他明显愣了一下，才沉默点了点头：「嗯。」
然后换鞋，脱了外套，去了一趟卫生间，坐在了我的对面。
又是一阵沉默。
「你怎么不吃？」我偏头看着傅景州，表情有些狡黠，「是不是不喜欢吃？」
「不……」傅景州的声音有些哑，「全是我喜欢吃的菜。」
说着，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还没吞咽，他的眼眶就红了。
「这个味道……」
他欲言又止，我却一言道破：「是不是和妈妈做的一样？」
3
和傅景州在一起那年，我二十岁。
父亲公司破产，病重住院，我不得已休学，找了一份会所的工作。
上班第一天，傅景州就出现在我面前，他丢给我一张卡：「林恩恩，跟我，每个月十万。」
十万块……以前就是我买一个包的价钱，可是现在，它是父亲的救命钱。
我没有犹豫，从傅景州手里接过了那张卡，把尊严丢在他跟前随他蹂躏：「好。」
林家破产的方式并不光荣，这个圈子的人都和我严格划分了界限，所以我虽然跟了傅景州，也只能当他的地下情人。
但是傅景州不知道的是，在他把卡给我之前，有一个男人出了比他高五倍的价格，可我没有答应。
我之所以拿了他的卡，不仅仅是因为我缺钱。
还因为……
我其实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4
是，我喜欢傅景州很久了。
傅家人把他带回来的那天，我就趴在窗边看到了他。
我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从来都没有见过穿得这么破破烂烂的小朋友，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有补丁！实在是太惊奇了！
可是他的脸好好看，虽然有些瘦弱苍白，却很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和别的只知道玩各种车的小男生不一样，又冷又沉，让人想起夏天的冰淇淋！
于是我翻箱倒柜，找了一件自己没有拆封的新衣服，匆匆忙忙下楼，跑到了他的跟前。
「你好，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当时的我满眼期待，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衣服诶，因为太喜欢都没舍得穿，他也一定很喜欢吧？
结果傅景州从我手里接过衣服，直接丢在了地上，还抬脚踩出了个鞋印。
「我不需要。」
我气坏了，跺了跺脚，骂了他一句「小乞丐’！
我的梁子就这么和傅景州结下了。
然后，我开始各种给他使绊。
路上遇到他，会向他扮鬼脸，小朋友玩游戏，我就拉着大家伙儿不和他玩。
我想，如果我是傅景州，一定会乖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找到林恩恩这个小公主求饶，可是人家傅景州，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冷冷淡淡的，一点都不像个小朋友，却又拥有该死的吸引力！
就这样自认为和傅景州斗了两年，终于，我忍不住了。
已经是小学生的我，倔强地出现在了傅景州面前。
「傅景州，我知道你想和我玩，只要你给我道歉，我就和你玩！」
傅景州小大人似的摇头：「不，我不想。因为林恩恩，你是笨蛋。」
我当时哭得可惨了，眼泪恐怕比依萍找她爸拿钱那天的雨还多！
然后，我就从找傅景州麻烦的对象，变成了他的小跟踪狂。
我在暗地里偷偷观察他，偷偷打听他，放学回家，偷偷跟在他身后……
5
意识到我自己喜欢他的时候，是我初一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初三。
那天我和平时一样跟在他身后，途径一家新开的奶茶店，我就排队去买了个奶茶。
奶茶刚到手，我就看到了傅景州。
他急匆匆地从我前面的小道往回跑，我吓了一跳赶紧跟上：「傅景州，你怎么了？」
傅景州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眼里似有火气：「林恩恩，你怎么回事？」
我不知所措：「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傅景州看着我手里的奶茶：「真是的，我还以为你……算了，我不和你这个笨蛋计较！」
我又哭了。
昨天的测试，我可考了年级第三，我很聪明的，我怎么就是笨蛋了？
然后，轮到傅景州不知所措了：「诶，你，你别哭啊林恩恩啊，我错了，我不该骂你，我就是以为……以为你走丢了。」
傅景州脸有点红，说话都结巴了：「你要是走丢了，林叔叔会骂我的……」
我擦掉眼泪，有些兴奋：「所以傅景州，你是在紧张我吗？」
傅景州没回话，抿着唇转过了身。
我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却亮了。
「傅景州，原来你也会担心我耶！」
从那天起，我就不用偷偷跟着傅景州回家了，因为不管我什么时候离开学校，傅景州一定会出现在学校周围，看到我之后，他才会继续往前走。
我曾经蹦蹦跳跳跑过去问他，是不是在等我，他还不承认！
可是这小样，我早就看穿一切啦！
后来，中考结束，在校门口却不承认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因为傅景州被送出了国。
等再次见面，就是在会所。
他是傅家冉冉升起的新星，可是我这个林家小公主却跌入了尘埃里，缀上了满身泥泞。
当他把卡递给我的时候，我忍不住眸光黯淡，觉得傅景州明明那么耀眼，可是有什么东西却仿佛开始枯竭了。
因为，用钱计算的爱情，还能叫爱情吗？
我喜欢傅景州很久了，可是这件事我还没告诉他，我就已经不配喜欢他了。
6
傅景州给我租了个房子。
跟着他去那里的第一天，我很紧张，我以为我们会发生点什么，结果他只是陪我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堆生活必需品就走了。
我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又跑去卫生间照了很久的镜子，最后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我要成为傅景州的最佳情人。
让他离不开的那种。
然后我给傅景州做了一张喜好调查表，文档发给了他，他回复我之后，我就去超市买了一堆菜：「傅景州，明天过来吃饭吧，我做。」
我满心幻想，却高看了自己。
就算我按照食谱准备齐全，可我缺了一双会做饭的手。
傅景州来出租屋吃饭的第一天，饭没煮熟，菜也烧糊了，就连汤……我都放咸了。
我气得要把东西全部倒掉，傅景州却说不要浪费粮食，然后坐在餐桌上，吃了三大碗饭。
最后……我陪傅景州去了医院，原因是食物中毒。
我哭得不能自己，向他保证一定好好学做饭，他则摇头说不用，我觉得他太客气了，我身为他的情人，怎么能好吃懒做？于是第二天就去给自己报了个班。
学业大成那天，傅景州坐在餐桌上，看着一桌子菜沉默了很久，这才慢吞吞夹起一块牛肉。
他沉冷的俊脸上，带着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绝。
我拍胸脯向他打包票：「放心，我都尝过了，我还好好的，没毒。」
傅景州这才吃。
这次傅景州明显不敢全力输出，只吃了一碗饭。
等他吃完饭，我要去洗碗，他拿出手机点开了一部电影，说他太忙没时间看，让我帮他看。
我莫名其妙，但秉着敬业的原则，我还是拿着手机坐到了沙发上，而傅景州则收拾碗筷去了厨房。
电影刚进行到六分钟，傅景州手机上，一条微信消息蹦了出来。
「景州，你在哪？」
我的心脏莫名跳得好快，我偷偷看了一眼厨房里的傅景州，然后点开了微信消息。
傅景州的微信没有单独加锁，消息立刻弹开。
傅景州给她的备注是陈悦，她的头像应该是她的照片，很强势的一种美。
「景州，我爸妈说，晚上来我家吃饭，顺便讨论一下我们的订婚事宜。」
我瞪大了我的卡姿兰大眼睛，还是没挡住眼泪往下掉。
我偷偷抹了一把眼泪，退出微信，继续看电影，可是一个情节都没看进去。
等傅景州洗碗出来，我立刻放下手机，抱住了他。
「傅景州，今天不要走好不好？」
傅景州抱住了我。
迷迷糊糊里，傅景州贴近我的耳畔，在我耳边轻声道：「恩恩，我会娶你。」
他的声音柔得似对我情根深种，我却骤然清醒。
承诺很美，可是越美的东西越不可信。
虚假的诺言，除了只会给人带来幻想，再无其他。
那条微信消息，似乎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因为接下来的大半年，傅景州好得就像是一个完美男友。
除了出差，他都会回我们的出租屋，偶尔应酬，也一定会提前给我打电话报备。
那个存在于微信里的未婚妻，仿佛并不存在一般。
7
我想，其实我原本可以成为傅景州心里的完美情人。
如果傅景州订婚那天，我没有到现场的话。
那天下着小雨，我站在傅景州订婚酒店门口等他。
我没有打伞，雨淅沥沥地落在我身上，我身上很快就湿透了，但我不觉得冷。又或者说，我根本就忘记了冷，我看着酒店门口傅景州和陈悦的订婚照，嫉妒得直冒酸泡泡。
要是林家没有破产，今天出现在订婚宴的主角，会不会是我林恩恩？
可是没有如果。
傅景州订婚了，以后站在他身边的人可以是任何人，却绝对不是我。
我可以当他见不得光的情人，但是我不能做破坏他家庭的小三。
我恨小三。
当初我妈妈，就是这么抛下我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打了个喷嚏，然后我拿出手机，给傅景州发了一条讯息。
「傅景州，我要辞职。」
紧接着，我拍了一张酒店门口的照片，一起发了过去。
不到两分钟，傅景州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恩恩，你站在那里！哪里都不要去！」
我笑得眉眼弯弯：「傅老板，我辞职了。卡在床头柜的抽屉里，还有二十六万，除了给父亲治病的钱，我一分钱都没有乱用。傅老板，我是一个好员工，我要辞职这个小小的要求，你应该会满足我吧？」
傅景州的声音又急又冷：「林恩恩，你做梦！」
可我不需要做梦啊。
我早就已经打包完毕，只剩滚蛋了！
可我没想到，我拿着包刚在医院门口下车，一个阴影就罩了下来。
傅景州的衣服也打湿了，他的发尖还在滴着雨珠儿。
「林恩恩，你闹够了没？！」
我认真回忆了一下我辞职的过程，没想明白到底是那个步骤出了问题，以至于让傅景州误以为是错觉。
于是我真诚地看着傅景州。
「傅老板，我要辞职，认真的。」
「我不答应！」
「那……」我斟酌了一下用词，「换我把你开了？」
傅景州拽着我上了车，然后把车开回了小区。
一回到家，他就拽着我的手臂一个翻身，就这么把我摁在门板后狂亲。
我挣扎了几下发现无能为力，索性就享受了起来。
半晌他放开我：「林恩恩，错了没？」
「没有。」
傅景州又低下了头。
我一直都知道这货体力好，没想到这么好。
他又问我：「错了没？」
我已经扛不住，开始气喘吁吁，但仍旧半分都不愿妥协：「没！傅景州，我就是要开了你！」
傅景州眼眶微红，他又重复了那句话。
「林恩恩，你做梦！」
8
傅景州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我做梦都逃不了。
因为他收了我的手机，把我监禁了起来。
他找人把出租屋所有的窗户都装上了防盗窗，主卧的窗户更是几乎封死，只有右上角露有一个小窗户。
就连公司的事务处理，他都搬来了出租屋，如果实在是不行要出差，她会找两个临时女佣过来，两个人轮流睡觉守着我。
我就像是傅景州养的一只金丝雀，被剥夺了所有的自由。
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傅景州回来，拿出我的手机，打开我爸病房里的监控视频。
看着我爸一天天好转，偶尔还能坐起身看报，我不知道多高兴。
一天晚上，我趴在傅景州的胸口，声音酥软地道：「傅景州，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我可怜巴巴地落下了两滴眼泪：「被关着，我真的好难受……」
傅景州紧紧抱着我，在我耳边郑重低喃：「很快了，恩恩，再忍忍，很快，很快我就放你出去。」
我问傅景州，那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我爸？我说我好久没去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