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有些惊讶的望向他:“你和师父不是好友吗?他没告诉你?”
若不是林思鹤看见孟星哲是一副认识的人的模样,她还真的就觉得孟星哲是个骗子。
孟星哲从容的回了一句:“他的事我也不是尽知。”
好半天,姚佳也像林思鹤一样叹了口气:“或许这都是做仵作的命。”
孟星哲一怔,对此话甚是费解。他知道仵作身份被世人不耻,但不信天下仵作都跟姚佳一样。
姚佳看着盆中有个缺口的碗,幽幽道:“十多年前,师父有一心爱的妻子,叫柳娉茹,是一个富家小姐。”
“那时候师父才做仵作不久,柳家自然是看不起他的,但是师娘喜欢师父,硬是嫁给了一贫如洗身份低贱的师父。”
“师娘快要临盆之时,当时知府受审重案,师父被留在府衙整整五日,等师父回去,师娘却已经撒手人寰,稳婆说连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气儿了……”
姚佳停了下来,声音也有些哽咽,也是因为这事儿,林思鹤恨自己无能,仵作之事做的少了,更多是去习武。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笑得苦涩:“师父说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没有拥有,而是当你好不容易得到了却又失去了。”
说到这儿,她像是感同身受一般,心里就像是有冰锥刺着,又冷又疼。
若不是知府强留,师父本该可以见师娘最后一面,而这一场意外,外人却说是因为师父对太多死者不敬所遭受的报应。
一句句像是在师父的伤口上撒盐,可她知道,师父在乎的不是外人怎么看他,让他悔恨一生的只是没能见妻子最后一面。
明明是林思鹤的往事,孟星哲却因姚佳最后一句话而感到一丝心疼。
莫说林思鹤,他也曾亲生感受过那种好不容易得到却又失去的感觉。
但比林思鹤好一些的是,他所失去的还在,他还有机会拥有。
姚佳用湿漉漉的手抹开眼角的眼泪,扯了扯嘴角:“人生在世,身不由己而已。”
孟星哲微蹙着眉,迟疑了一会儿才将手伸出去握住姚佳的冰凉的右手。
“锦言。”
温温一声“锦言”,让姚佳身子一颤,被握着的右手的暖意好像流进了心里,那点点的寒意也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姚佳看着一脸温柔的孟星哲,表情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她觉得,她所忘记的事情与眼前人一定有着莫大的关系。
孟星哲见她眼中的探寻和隐隐的情意,表情更是柔和几分。
良久,姚佳才收了自己的手,眼神闪躲,微微红着脸继续洗着碗。
孟星哲见她有些羞涩,转头一笑。
此刻他又有了新的心思,若是姚佳还是喜欢他,就算不记得之前的事又有何关系,忘记从前那些事或许对姚佳来说也有好处。
姚佳余光悄悄看了身边人一眼,方才那温柔的表情居然带着几分算计的意味。
孟星哲眉目生的极好,无论是何表情她都觉得挺赏心悦目的,但此刻她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总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第二十六章风筝
等林思鹤酒醒了以后,姚佳软磨硬泡的将府衙的事儿推给了他。
林思鹤经不住她没完没了的唠叨,便答应了她。
但对上孟星哲那同情的眼神,他有些疑惑。
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孟星哲有什么好同情的?
三人吃饭时,林思鹤给孟星哲倒了杯酒,孟星哲看都不看:“我不喝。”
他酒量不好,这酒又烈,若是喝醉了像林思鹤那样失态,被林思鹤看见了也就罢了,若是被姚佳看见,他颜面何存。
“毛病。依誮”林思鹤嘟囔了几句。
孟星哲拿着筷子,眼神似是一把刀砍在林思鹤身上。
林思鹤是一点没有把他当皇帝的样子。
姚佳默默看着眼前看起来年岁相仿却实际差了十余岁的两人的“眉目传情”,看来两人关系的确不错。
次日一早,林思鹤便去了府衙,姚佳便在院子里晒草药。
孟星哲坐在一边,视线一直都放在她身上。
姚佳下意识的抬头瞟了几眼,发现孟星哲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禁缩缩脖子。
她的姿色还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可这孟星哲总是不厌其烦的看着她。这一点让姚佳有点疑惑,也臊得慌。
她好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如何经得起一个男子三番两次的盯着看,终于,姚佳忍不住开口了:“你老盯着我看作甚?”
孟星哲理所应当的回道:“院内就你和我。”
姚佳被这一句噎住,合着院里没别人了所以就看她,此刻她真觉得最开始那个孟星哲一定是他装出来吓唬她的。
晾好草药,姚佳拍了拍袖上的碎屑,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抬眼看着依旧穿着昨日那件衣服的孟星哲,便道:“你若没有其他衣物,我那师父的先给你将就穿着吧。”
岂料孟星哲立刻露出一脸嫌意:“不必。”
他可没有穿别人衣服的习惯。
“那我的衣服你又穿不了……”姚佳支支吾吾的,“要不去买?”
“嗯。”
这回答应的可爽利,姚佳扁扁嘴,这哪是什么好友,这明显是尊大佛。
待姚佳将院子收拾好了,有些不情愿的揣上钱袋跟着孟星哲上街了。
孟星哲见她一副被割肉的表情,扭头笑了出来。
姚佳真把他当穷光蛋了,甚至可能还以为这趟出来会花光她所有的钱。
而姚佳的确是这么想的,孟星哲现在所穿的衣服料子就不是一般人能穿上的,太糙的面料他一定看不上,太好的面料她也一定买不起。
此刻姚佳只怪自己多嘴,不该提这事儿。
还未到布庄,街边而摊上的风筝吸引了姚佳。
她停了脚步,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面前的风筝,零散的记忆里的风筝与眼前这个有些相似。
孟星哲看着那风筝也出了神。
从前,他们二人经常在滴翠亭放风筝,姚佳那时说过“放风筝,放纷争,若纷争能像风筝一样飞走,你我可否安稳了此一世”。
那时的他并未在意,他依旧谋划着他报复司慕郯夺回皇位的大业。
而最后姚佳却随着那纷争一同离他而去了,岂不像她说的那样,像风筝一样飞走。
第二十七章对不起
摊主见两人站在自己摊前盯着同一个风筝发愣,顺势就招呼起来。
“二位公子,清明快到了,踏青不如放放风筝,看看,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
摊主洪亮的声音将姚佳和孟星哲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们不约而同的都看向对方,姚佳像是心虚了一样飞快的收回眼神,指着那风筝问摊主:“这个怎么卖?”
摊主瞥了眼孟星哲,狮子大开口:“一两银子。”
“什么?”姚佳瞪着眼睛,嘴里都能塞个鸡蛋了。方才摊主看了一眼孟星哲,肯定是瞧着他穿的华贵,以为是什么有钱人,可摊主怎么就不看看她穿的什么,况且还是她问价格的。
姚佳露出鄙夷的目光:“老板,你这风筝骨用紫檀木做的吗?”
还没等摊主回答,孟星哲突然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拿起风筝就对已经傻掉的姚佳说:“走吧。”
摊主嘴差点笑歪了,抓起银子就往怀里塞:“谢谢公子,公子真是豪爽!”
姚佳恨不得给这个满脸写着“贪”字的摊主一拳,也恨不得给身边这个明明说已经没有盘缠却突然挥金如土的孟星哲一脚。
孟星哲牵起姚佳的手,带着她往城外跑去。
两人一路跑到城外的芦雨湖旁,今日天气不错,三三两两的人在湖边散步,三四只风筝在天上飞着,一片春意盎然。
然后姚佳并不关心这些,她缓了一下气,看着连大气都不喘孟星哲,道:“你骗我说没盘缠也罢了,那就是个奸商,你还给他那么大一锭银子,那么多钱买这么个只值几十文钱的风筝,你还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哥。”
孟星哲却不以为然,那锭银子对他来说也就是一铜板而已,但他也知道此时姚佳必定是心疼了,他便道:“下次不会了。”
恍然间,他好像和姚佳又回到了两年前,那时候他们还未成婚,他也没有之前那么狠戾孤傲,他们就与湖边那些互相爱慕的年轻人一样。
而姚佳苦着脸看着孟星哲手上的风筝,想着那锭银子一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细细看了一会儿,表情才稍稍软了些,虽然这摊主是个奸商,但是这风筝的确是做的不错。
孟星哲将线轮塞到姚佳手中,自己拿着风筝往后退着:“风来了。”
姚佳一愣,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也鬼使神差的后退,拉着牵引线,一来一去风筝很快飞了起来。
她放长了线,脸上也逐渐有了笑意。
看着姚佳已经近三年都不曾露出过的天真笑容,孟星哲满心的爱怜中又是一阵苦涩。
这几年她一直都是强颜欢笑,甚至连哭都要压抑着,平常人可以放肆的喜怒哀乐在姚佳身上却是那么可贵。
姚佳好像已经忘了那锭银子的事情,她用手肘撞了撞孟星哲,兴奋的叫着:“你看你看啊!”
孟星哲含笑仰起头,看着那风筝越飞越高。
“锦言。”他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姚佳扭过头,心不在焉的回了句。
许久,孟星哲那清冷却温和的声音才在姚佳耳畔响起:“对不起。”
第二十八章雨幕
姚佳莫名的望着他,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
但孟星哲也没有再说什么,她也就没有再去细想。
两人在湖边玩了一个半时辰,天渐渐飘起了雨,二人匆匆回城,却还未到城门,雨也渐渐变大。
姚佳下意识的捂住颈处伤口,伤口还未好全,可碰不得水。
突然,眼前光线一暗,她诧异的看向身边人。
孟星哲居然把外袍脱下来挡在她头上。
“莫怕。”
他眸光如星,眼睫上沾了雨水,落入姚佳耳中的声音也极为轻柔。
两人跑进了城门,雨渐渐大了,孟星哲的外袍也已湿透,他们只能躲在一处屋檐下避雨。
这时姚佳心中才咯噔了一声,挪开了那不知呆了多久的视线。
她看着湿漉漉的街道,胸口一起一伏,咬着不只是因冷还是紧张微微颤抖的下唇开始胡思乱想。
每每与孟星哲眼神相撞,失态的总是她,而这不过才两日,若说因为孟星哲长得好看所有她才会羞涩,但她总觉得有一些连她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情愫在她心里越涌越多……
姚佳一闭眼,狠狠的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些混乱的东西甩出去。
结果一依誮瞥身边,孟星哲不见了。
“孟星哲?”
姚佳呆呆的叫了一声,四处张望不见他身影。
看过雨幕,街上只有几个撑着伞的行人不紧不慢的走着,孟星哲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姚佳有些慌,她不过是走了会儿神,身边的人就没了踪影。
她倒不是怕他走丢,只是雨这么大,他乱跑淋狠了可是会生病的。
“孟星哲!”
她沿着屋檐一路走,唤她的声音又高了几分。
雨“哗啦哗啦”的声音此刻让她觉得异常吵闹,觉得自己无论喊多大声都会被这倾盆大雨所掩盖。
姚佳心中也逐渐焦躁起来,左顾右盼之时,身前长街一身影让她松了口气。
孟星哲手中撑着一把水绿色油纸伞朝姚佳走来,那般嫩色的伞与一袭黑衣的他并未让姚佳觉得别扭。
直到孟星哲走到跟前,姚佳才发现他浑身已经湿透了,发梢的水滴都落湿了一小片地。
孟星哲似乎并未在意,他抖了抖伞上的雨水,揽过姚佳的肩:“走吧,我们回家。”
“哎……”
还没反应过来的姚佳就被揽着身子往家去。
虽说街上人不多,可商铺客栈酒馆里人也不少,在外人来看,他们就是两个男人共撑着一把伞,这也倒罢,姚佳整个人都被孟星哲紧紧搂着,这一幕也让不少人都投去异样的目光。
姚佳有些不太好意思,她挣开孟星哲,嘴里嘟囔着:“拉拉扯扯的不像话。”
孟星哲似乎有些不太满她的举动,牵起她左手往他身边扯了一下,二人手臂紧紧靠着没有一丝缝隙。
这么自然的动作让姚佳又是错愕一番。
孟星哲总是表现的和她很熟的样子,可他们明明相识连两日都不到。
姚佳抿着唇,突然扯住孟星哲的衣袖停了下来。
被她这么一扯,孟星哲也停了下来看着她:“怎么了?”
好半晌,姚佳抬起头,清亮的眼中带着迷惘:“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第二十九章遭难
雨声很大,但姚佳的话孟星哲听得很清楚。
他握着雨伞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面前就是他爱了多年又思念了许久的人,他该如何去告诉已经忘了他的姚佳从前的事情。
姚佳见他眉头突然皱了起来,原本温和的神情也渐渐凝重,似是在纠结什么。
她心算不得太细,但看到孟星哲这表情也许也猜到了两三分,她摆摆手,道:“算了,咱们回去再说吧。”
孟星哲点点头,又将伞往姚佳那边挪了几寸。
揣着各自的心思,两人回了家。
看见院内晾晒好的草药被淋了个透,姚佳欲哭无泪,光顾着想孟星哲的事儿了,还忘了走前晾了草药了。
孟星哲的衣服没有买着,姚佳只能去翻箱倒柜找林思鹤不曾穿过的衣服。
她捧着几件棉布衣,嘿嘿笑道:“这几件衣服师父都没穿过的,你就将就将就吧。”
孟星哲听见是林思鹤没穿过的,才将那抗拒的表情收了些许,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他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轻松的气。
直至晌午,林思鹤还没有回来,姚佳并不担心,毕竟那是一桩灭门惨案,林思鹤得下功夫,估计一两天都会在府衙待着。
亥时过半,姚佳看孟星哲房间的烛火灭了才回了房。
她摘下儒巾,一头青丝如瀑而下。
姚佳将外衫和中衣脱了,对着镜子微微侧仰起脑袋。
颈处足足长四寸的伤疤已经结了薄痂,但稍稍一动都有些刺痛感。
她小心的抚了一下,自言自语着:“啧,真丑……”
这道伤横着自左往右下,左深右浅,明显是出自自己之手,合着她还自尽过。
姚佳撑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想着到死是什么事儿能让她自尽,难道孟星哲知道些什么才会是那种反应?
她抬起头,看向挂在床头的风筝,回想这两日,孟星哲好像并没有因为她仵作的身份而有看不起她的表现,若说他与师父是好友,多仵作并无偏见也说得过去……
姚佳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再想也没趣,收拾了一番便吹灭了烛火,摸黑躺到了床上睡去了。
次日一早,姚佳还未醒,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的起身穿好衣服,将头发随意的绑了起来藏进儒巾中走出了房门。
姚佳下意识的看对面房间,房门开着的,院子里也没有孟星哲的人影。
他出去了?
“叩叩叩——”
“锦言!开门呐!”
秦奕焦急的声音让姚佳一惊,连忙跑了过去:“怎么了?”
只见秦奕手里提着一个药篮,满头大汗:“我,我刚刚听我府衙的兄弟说林先生被关进牢里了。”
姚佳闻言,心顿时一紧:“为什么?他不是去验尸了吗?”
秦奕摇摇头,道:“听我那兄弟说林先生冲撞了知府大人几句,大人恼羞成怒就……”
恼羞成怒?姚佳蹙着眉,师父说出让魏林恼羞成怒的话恐怕是因那桩案子。
魏林威胁她,她气性不大,也不会与他硬碰硬。但师父不同,魏林强留威胁必定让他念及师娘一事,他如何顺从。
第三十章托付
姚佳也顾不得孟星哲去了何处,梳洗了一番就跑去了府衙。
幸而与牢头又点交情,姚佳没有掏银子就进了牢房与林思鹤见上了。
林思鹤并没有像其他囚徒那样显得落魄,反而悠然自得的躺在角落的干草堆上,高高翘着乱晃的腿,闭眼休息着。
“师父!”
顾铱驊锦言叫了一声,虽说知道他武功高强,但此刻身陷囹圄,稍不注意就会被魏林那小人暗害。
林思鹤睁开眼,见姚佳站在牢外,翻身站了起来走了过去:“徒弟,你来作甚?孟星哲呢?”
“不知道,一早儿便没看见他,师父,你……”
林思鹤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姚佳的头:“徒弟,师父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就跟着孟星哲吧。”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舍,姚佳好歹是他唯一的徒弟,虽是师徒,他却以将她当做女儿了。
姚佳听完顿时就愣了,什么叫他要是出事她就跟着孟星哲?她这是被师父托付给孟星哲了吗?
姚佳刚张嘴想驳几句,林思鹤又道:“十三年了,我也该去找阿茹了。”
他收回手,方才的轻松突然消失,可脸上却挂着欣慰的笑容。
柳娉茹,他思念了十三年的妻子,若不是稳婆告诉他柳娉茹临终前说要让他好好活着,他早就追随她下黄泉了。
魏林一番威胁的话更是让他想起了十三年前,若不是知府强留,他也不会连柳娉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想到这,林思鹤目光中染上了几丝恨意,他看着姚佳,字字沉重:“徒弟,往后莫再涉仵作之事。”
姚佳瞳眸骤然紧缩,心突然像是停止了跳动一般。
她咬着牙捂着疼痛的头,明明是林思鹤的声音,为什么她却又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那个声音也说往后莫再涉仵作之事。
林思鹤见她痛苦的模样,于心不忍:“徒弟,跟着孟星哲,你会慢慢想起从前的事的。”
姚佳皱着一张小脸,缓缓抬起头看着林思鹤。
视线有些迷糊,但林思鹤的脸却好像苍老了许多,苍老的不像他,是另一个看起来很和善而让她感到亲切的人。
“爹……”姚佳不由自主的唤了一声。
林思鹤一愣,心也不住软了下来。
他湿了眼眶,虽然知道姚佳不是在叫他,但他却想起他和柳娉茹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姚佳这一声“爹”,也算是了却他的遗憾。
“锦言。”林思鹤鲜少叫她的名字,这一声倒是让姚佳清醒了不少。
“我们验尸,看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他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尽是沧桑,“人生在世,并不全是身不由己,也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听师父话,孟星哲会护你此生无虞的。”
虽然林思鹤对孟星哲丽嘉依旧存着怀疑,但这世上真正爱姚佳的也只有孟星哲,姚佳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孟星哲。
倘若孟星哲能夺江山,却护不住小小一个姚佳,那只能说他们有缘无分。
第三十一章丽嘉她的依靠
“师父。”姚佳抓着木栏,欲言又止,“我……”
她其实想再劝他几句,只是一揽子的话到嘴里又不知怎么说出来。
姚佳总觉得林思鹤有事儿瞒着她,虽然他思念亡妻,但也不至于因魏林几句话就生了求死之心吧,况且以他的武功,从这里逃出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啊!
林思鹤一笑,正想宽慰她两具,大门忽然打开,孟星哲从外头走了进来。
“孟星哲?”姚佳诧异的看着孟星哲,一大早人就不见了,现在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
林思鹤倒是一副早已料到的模样,他道:“徒弟,你出去一下,我和孟星哲有些话要说。”
孟星哲缓缓走了来,站定后握了握姚佳有些凉的手:“你在外面等我。”
姚佳不知他二人这般“心有灵犀”是何意,但手中的暖意让她莫名的安心了些许,她点点头,看了眼林思鹤便走了出去。
待姚佳离了牢房,林思鹤开口说道:“你是去传书回宫了吧?”
“嗯。”孟星哲也没隐瞒,他此行就是为了找姚佳,既然已经找到了,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置于林思鹤,他若是想让他出手也不是不行,就凭他救了姚佳这一点,孟星哲也不会见死不救。
林思鹤双手环在胸前,像是知道孟星哲心中所想,他哼了一声:“我无需你搭救,我若不想死,谁拦得住我?”
对于死,林思鹤并未表现的有多害怕,更多的是感伤,他看着孟星哲清冷的模样,堪堪道:“徒弟比我有福气,还有和心爱之人在一起的机会。”
孟星哲不善安慰人,而说到姚佳,他目光变得温柔,从前姚佳为了他不得不成为仵作,而现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们也有更多的时间去弥补从前失去的东西。
但是他不解林思鹤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求死,难道只是为了她那亡妻吗?
“你求死是何意?”孟星哲忍不住问道。
林思鹤笑了一声:“我以为你很聪明,能猜到的。”
“锦言忘了谁都不能忘了她的至亲,就算记不起你,也不能让她记不起她爹,况且你不是想让她快些记起你吗?”
孟星哲眉头一皱:“所以?”
“等我处刑那日,你带她去看。”林思鹤风轻云淡的说着,仿佛没把自己生死当回事儿。
“不行。”孟星哲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他可没忘顾显赟被斩首那天,姚佳一口血吐在那片白雪中,整个人犹如枯叶一般落在地上,至今他还心有余悸。
“孟星哲,你忘了吗,顾显赟为了保住你和她,扛下了失职之罪被斩首。若有一日,已是皇后的锦言猛然想起为你们而死的父亲,可她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没有再去他墓前拜一拜,你觉得她会怎么样?”
林思鹤停了下来,看着孟星哲微愣的神情,又道:“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你,但她过去的全部并不是只有你。”
孟星哲的心似乎是被林思鹤这几句话说动了,可又无法狠下心,他怎会不知道顾显赟对姚佳有多重要,但是她真的可以承受吗?
第三十二章亲眼目睹
林思鹤觉得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必再说下去,他侧了侧身,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如视珍宝的将它小心的折了起来。
“这个,让锦言替我收好。”他将外袍递到林思鹤面前,恋恋不舍的抚着,“这是阿茹给我做的,我不能把它弄坏了。”
孟星哲接了过来,心中五味杂陈。
姚佳因仵作一身份饱受他人冷眼嘲讽,也在他这儿受尽了折磨和冷落,那种滋味也只有林思鹤知道。
“孟星哲,你去吧,她在等你。”林思鹤看向那大门外,这一别,恐怕下次再见便是刑场了。
“若你不能护她此生安稳,我和顾大人在九泉之下一定会帮她另觅良缘的。”
林思鹤似笑非笑的说着,而后转过身又坐回那一堆枯草中。
孟星哲薄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低沉的说了句“保重”。
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后,林思鹤才阖上通红的眼睛,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他望着墙上那一扇小小的窗,笑道:“独活了这么久也活够了,在去找你师娘前,就算是为你这个傻徒弟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牢外,姚佳见孟星哲出来了急忙跑过去,正想问他们说了什么,却看见他手中拿着林思鹤的外袍,她一愣:“这是?”
孟星哲将外袍交到她手中:“他说让你替他收好。”
姚佳呆呆的看了几眼,复而又紧紧攥着拳,不甘的望着孟星哲:“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师父纵然想念师娘,但……”
她突然停住了,眼中噙满了眼泪,她哽咽着:“该怪我的,若不是我把这事儿推给师父,他就不会与那狗官……”
不,说到底,她根本就不该做仵作,她难道真的是为了林思鹤那句“活人又嘴能伸冤,可那些含冤屈死的人的冤又有谁来诉”吗?
姚佳心思一团乱,孟星哲轻轻握住她微颤的双肩,将她揽进怀中:“不怪你。”
姚佳没有挣扎,她额头抵在他肩处小声的抽泣着。
之后三天,姚佳每每想去牢中看林思鹤都被牢头拦着,直到第四天,孟星哲忽然拉着她跑到西城门外。
姚佳本就因林思鹤一事神思倦怠,她撒开孟星哲的手,有些憔悴的脸上挂着些许恼意:“你干什么?”
孟星哲微微抬头,看着姚佳的目光挪到了前方。
姚佳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扭过头,当看到十几丈外那穿着一身囚服跪在地上的林思鹤时,双腿陡然一软:“师,师父?”
“师……唔!”
姚佳又惊又怒的瞪着捂着她嘴的孟星哲,他这是干什么?带她来看她师父被斩首吗?她知道师父不想要人救,但此刻亲眼所见,姚佳怎么也无法袖手旁观。
“你,你放开我。”姚佳拼命挣扎着,可她整个人都被孟星哲紧紧的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孟星哲死死压住对姚佳的不舍,他垂下头,伏在姚佳肩窝处,低声说着:“对不起,锦言。”
又是对不起,上次不知他为什么说对不起,而这一次姚佳知道了,孟星哲是为让她亲眼看林思鹤被斩而道歉。
第三十三章被忘的至亲
孟星哲知道此刻姚佳有多想过去,但是他答应了林思鹤,不能让姚佳过去。
可姚佳越是挣扎,他越是想放弃。
纵使让姚佳想起了她爹,但是要是她受了**伤了自己,他宁愿让她想不起来,哪怕以后她会怪他。
姚佳看着那刽子手缓缓走向林思鹤,摘下他背后的“亡命牌”后,喉咙仿佛一瞬间就被人扼住了。
林思鹤似乎看见了她,他张了张嘴,似乎对她说了什么。
刽子手手中的大刀缓缓举起,姚佳红了眼,泪水如珠一般落了下来,打湿了孟星哲的手。
孟星哲在那刀落下的瞬间,捂住姚佳的手上移,覆在她双眼上。
随着一声闷响,姚佳撕声哀喊:“师父——!”
孟星哲抱着几近瘫软的姚佳,心一窒:“锦言!”
姚佳半张着苍白的嘴唇,空洞的眼神翻滚着痛苦的挣扎。
这一幕那么熟悉,那种骨肉分离的剧痛感,姚佳只觉眼前一片血红,那一片血红中,林思鹤的脸又变成了那个老人……
“锦言,明日你便要嫁人了,爹心里真不舍……”
“好孩子,无论做何事都不要苛待了自己,你永远是爹的骄傲。”
“锦言,莫伤心,爹不悔。”
“锦言,你是王妃,往后再不能涉仵作之事,要与王爷好好相守。”
姚佳捂着头,脑中那一幕幕的像是要在她脑子里炸开了,她只知道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深入骨髓的疼。
“啊——”姚佳终于承受不住,她哭着朝林思鹤尸身方向喊着,“爹——!”
孟星哲被姚佳这撕心裂肺的声音怔住,他紧紧将姚佳抱在怀中,不停的说着:“锦言,锦言,莫怕,我在。”
姚佳的身体颤抖的可怕,而她此刻的模样就像一根带着刺的鞭子不断的抽打着孟星哲的心。
他后悔了,他居然有一次让姚佳受第二次这样的折磨……
姚佳不知哭了多久,她只记得她在看到孟星哲后眼前一黑,整个人都陷入黑暗中。
顾显赟和林思鹤死的一幕不断交错的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出现,逼得她快要疯癫了。
顾显赟,她的至亲,是含辛茹苦、与她血脉相连的爹。
爹为了保护她,抱屈惨死在刀下,死在她的眼前,而她竟然把他忘了,忘的那么干脆,忘的那么一干二净。
而林思鹤,她的师父,犹如她第二个父亲,可她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她几丈之外……
在那明晃晃的刀再一次要落在他们脖子上前,姚佳奋力大吼着:“住手——”
睡梦中的姚佳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外头是淅沥沥的雨声,房内只点着一盏烛火。
姚佳沉重的喘息回荡在寂静的房内,好半天,她才缓过来,整个人蜷缩着,双手捂着还隐隐作痛的头。
所有的事她都想起来了,但是那些记忆却像刽子手中的刀凌迟着她的心。
她自尽了,她没死,是师父救了她,可他……
“锦言。”
熟悉的声音让姚佳一怔,她抬起头看见来人后,潸然落泪。
第三十四章跟我回去吧
“孟星哲……”
姚佳含泪唤了他一声,所有的情绪都好像找到了宣泄口。
她掀开被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奔过去抱住他。
“孟星哲……孟星哲……”姚佳紧紧抓着孟星哲胸前的衣襟,眼泪尽数都融进了他衣服中。
孟星哲微微弯腰,将姚佳打横抱起,怜惜道:“地上凉。”
胸前湿了一片,孟星哲看着眼睛通红满脸泪水的姚佳心疼不已,此刻她肯定不停的在想顾显赟和林思鹤的事。
姚佳被重新放到床边,但却怎么也不肯放开手,她抬起脑袋,抽噎着:“我……我爹,师父他……都怪我,都怪我!”
孟星哲将被褥扯过围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
顾显赟他那时迫不得已,救不了他,而林思鹤不同,救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现在姚佳想起来了,但心中又多了个担子,不知是好是坏。
好一会儿,姚佳才止住了哭泣,她也知道,林思鹤不止一次想过死,早在十三年前柳娉茹死了以后,他就已经没有什么活着的心思了,可让她觉得难受的是,林思鹤像爹一样死在她面前,还都是因为她,她无法不自责。
“孟星哲。”姚佳看着好像多年都不曾见过的孟星哲,声音沙哑,“师父呢?”
“放心吧,我已经都处理好了。”孟星哲温柔擦去姚佳脸上的残泪。
姚佳垂下头,依旧难忍心痛,脖子的伤口也在疼痛着,她恨自己不中用,不过流了点血睡了两月,一醒来居然把什么都忘了。
“啪”的一声,姚佳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你干什么?”孟星哲一惊,一手扯着她的手一手抬起她有些红肿的脸颊,又气又心疼。
而姚佳恨不得再捅自己一刀,从始至终,她都太无能了,无能到连她自己都厌烦自己。
“孟星哲,我就是个废物。”她凄凉一笑,眉眼间尽是颓然,“我为什么还活着……”
孟星哲只觉心都被她这几句话给揪住了:“你说什么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