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那年,李凌彦爱我,父母疼惜我,兄长宠我。
那一年我心怀憧憬,嫁给了心爱的男子,成为了这世上除皇后太后外,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兰妃的十六岁,只有高高的宫墙和一段从开头就坏死的感情。
兰妃低下头,眼泪直直落下,印入她的裙衫里,变成一片深色。
「……一开始我不知道他是皇帝的,我年幼父母双亡,跟着伯父一起卖艺。那天他来看我跳舞,赏下黄金千两,他说我长得像他的一位故人,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走。
「从马车驶入宫门的那一刻起,什么都晚了,我以为至少他爱我,可原来连他的爱也不纯粹。
「我好悔,我想回家,我想我的叔父,可他早已离开京城,失去音讯了。皇后娘娘,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一壶煮好的热茶凉透,烟气消散在空中。
兰妃抽抽搭搭地讲完,衣襟湿了一片。
彩云早已泣不成声,莲蓬也转过了头去。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来气。
若是换作几年前,我或许会抱着她大哭一场。
我会说你知道吗,我的父兄镇守边关无召不得回京;我的母亲死了,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而我曾经的爱人,如今对我也只剩下愧疚与尊重。
我也无处可去了。
可是我不能说,因为我是皇后,我的眼泪早在那三年里流干了,连同我的血与肉一起埋没在西南的土地里。
其实她也不该说这些的,因为她是兰妃,哪怕她只有十六岁,哪怕她初心萌动却被辜负,也不该,因为她是兰妃。
我抬起头,轻声叮嘱彩云:「往后你看好她,别让她喝那么多酒了。」
彩云哽咽着点头。
我伸手拂去兰妃脸上的泪珠,道:
「即便开头不如意,结局能称心如意就够了。不必太伤心,陛下他是爱你的,终有一天你会成为皇后,到时候,你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了。」
我的声音很轻,只有兰妃一人听见。
她半醉半醒,抓着我的手挣扎着想问些什么,可是头脑太过混沌,嘴里结巴了好久,也没能问出口。
我又对彩云说:「天色晚了,你将兰妃扶回宫吧。」
彩云与兰妃走在前,我和莲蓬跟在身后送。
走了几步,就要走出殿门。
深夜冷风彻骨,殿门一开,就有风涌了进来,似乎将兰妃都吹清明了几分。
她站在门前,脚步一顿。
我仍是有几分不放心,在她身后道:「今晚的这番话,不可与她人说,这深宫人心难测,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传到皇上耳朵里去……其实,或许连我,你也不该告诉的。」
兰妃侧过身子,她脸上的醉态已经消得差不多了,道:「我知道皇后娘娘是好人。」
我下意识道:「嗯?」
兰妃转身,看着我,眼波流转。
「我知道当初我被禁足、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候,是皇后娘娘劝陛下来我宫中的。」
她深吸一口气,笑了。
她笑起来一点都不像我,像朵春日芬芳的花。
「皇后娘娘,谢谢你。」
……
兰妃走后,我对莲蓬道:「把库里的那根百年人参给兰妃拿去。」
莲蓬跺了跺脚,露出不舍的神情:
「那是老爷专门寄给小姐补身体的!」
——可用在我身上也是白费。
我心里这般想着,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将军府财大气粗的,怎么连根人参都要计较,咱们可别让人看了笑话。」
莲蓬听进去了,颇有些骄傲地点了点头:
「明日奴婢就去。」
灯灭,只有一束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
我翻了个身,罕见地失了眠。
掐着指头算着,还有多少日子呢?
不多了,就快要结束了。
真好。
8.
安稳过了几日,天气越来越冷,年味却越来越重。
先皇在位时战乱不断,延朝才过了没几个太平的新年,因此百姓们都格外期待,爆竹声响,一岁一平安。
而这股子热闹劲儿自然也传入了宫里,各宫难得一片和气。
直到某天,前朝突然传来消息,敌国太子来访,马车正往京城赶。
宫中一下子乱了阵脚,议论声起。
连同李凌彦也忧心起来,不知对方此行的目的。
我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裁剪梅树的枝桠。
一出神,锋利的剪子就划破了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