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书没拦住我。
马车颠簸一日后,终于停在丞相府门前。
已是傍晚,丞相府门前本该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刻异常冷清。
朱门紧闭,往常的看门小厮不见了踪影,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会的,也许只是小厮都被喊去干别的活去了,我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
可什么样的活需要连看门小厮也用上呢?
我发了疯般地,破门而入,入眼是冷清的宅院,悄无声息,满地狼藉。
再定睛一看,昔日总是活泼的大黄狗,血淋淋地躺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息。
怎么会这样?
我大脑一片空白,跌跌撞撞地来到父亲的书房,灯亮着!
我抱着一丝希望,走到门前。
冷剑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紧接着一道声音传了出来。
「牧南风,你该上路了。」慵懒的,带着青年男人特有的清冷嗓音,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叫人胆战心惊。
烛影摇曳,挺拔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执剑的身影,和身穿甲胄的官兵,将一道苍老的身影重重包围。
光影昏暗,寒风萧瑟。
苍老的笑声响起,不过一瞬,一声闷哼过后,万物归于寂静。
耳中一片嗡鸣,屋内的人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
父亲很早之前就叮嘱过,牧家树敌太多,无数双眼睛盯着想要牧家垮台。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屋内的人动作极快,「吱呀」一声。
门开了。
我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拿下这个漏网之鱼,一个都不能放过。」那道慵懒的声音继续响起。
那道声音的主人一身玄衣,随意地伫立在光影下,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嘴角还勾着叫人寒彻心扉的冰冷笑意。
我认得他,是七皇子祁衍之,掌管着京都禁卫军。
是杀人不眨眼,笑里藏刀的祁衍之。
转睛一看,牧云川那抹月白色衣角还在门后忽隐忽现,我还在心存侥幸。
「哥哥……救我!」我连忙冲着门后大喊,可一出口,声音就颤抖起来。
禁卫军持刀迅速逼近,门后的身影依旧岿然不动。
我终于反应过来,现在不逃,我这条小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月色缠绵,夜风凛凛。
沉甸甸的石块滚落山崖,半晌也听不见回音。
身后是万丈悬崖,面前是夺命追兵,我已经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我捏紧手上的匕首,和禁卫军对峙着。
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自禁卫军身后缓缓走出。
是牧云川和祁衍之。
山顶的风刮得我眼睛生疼,视线被雾气遮挡,朦朦胧胧。
「为什么?」我盯着牧云川,看他冷若冰霜的模样,看他不染纤尘的模样。
多讽刺啊。
祁衍之嗤笑了一声,「牧南风结党营私,以下犯上,买卖官爵,证据确凿,还问为什么?」
「你闭嘴!」我几近崩溃。
「牧云川,你为什么站在他们那边,他杀了父亲!」我冲着月白的身影大喊,我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被杀,他还能安然无恙地和凶手站在一起。
牧云川眼眸低垂,往日的意气风发随着晚风消逝,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皇兄,给你一刻钟时间,好好告个别吧。」
「反正,这罪臣之女,插翅难飞了。」祁衍之勾了勾唇,抬手示意禁卫军后退了几步。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牧云川。
「皇兄?」
祁衍之是皇子,如果称呼牧云川为皇兄,那牧云川的身份?!
我看着那张与祁衍之有几分神似的脸,心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民间早有传闻,十五年前那场宫变,年幼的太子并未死去,而是流落到了民间。
只是碍于圣上亲手举办了太子的丧葬,众人对这个传闻也只是猜测。
只是谁也没想到,传闻是真的,那个流落民间的小太子,就是牧云川!
我怒极反笑,父亲啊父亲,你养了个亲手把你送上黄泉路的白眼狼!
原来,一开始就错了。
渴望权力巅峰的皇家,怎会允许一个权臣只手遮天,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所以,一开始,我们就是站在对立面的,曾经的亲情、温暖,都是可以舍弃的。
父亲死了,我唯一的希望,我的哥哥。
竟然就是杀死我父亲的帮凶。
一夜之间,我从全京都,最骄纵的世家贵女,沦为一个孤魂野鬼。
「所以,其实你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柔儿,你不要冲动,我会尽力保全你的。」他的眼里满是哀求。
「你能眼睁睁看着养育了你十几年的父亲死在你面前,自然也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个便宜妹妹被杀。」我冷笑着,眼眶却蓄满热泪。
我已经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再后退了!」
看着我一点一点地挪向悬崖边缘,他慌了。
可那又怎样。
我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如果,我和你回去,我会怎么样?」
「要么处死,要么发卖香满楼。」祁衍之把玩着那柄通体银白的剑,冷不丁开口道。
香满楼,是京都最大的销魂窟,聚集京都各路达官贵人。
香满楼的姑娘,都被**出了一身能让人**的本事。
但是,去那里的客人,喜欢玩的手段也很残忍。
时常会有姑娘被折磨得不死半残地,被丢去乱葬岗,生死由天安排。
处死和发卖,又有何区别?
「牧云川,不对,现在该尊称您一声,殿下。」
我冷笑着,「这就是你说的会尽全力保全我?」
「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会护着你,你永远是我妹妹,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洁白衣袖下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他的神情满是真诚,就像小时候的他对我说,会一辈子护着我一样。
如果他的身后没有那群禁卫军的话,我大概也就信了。
「是吗?你想让我活下来对吗?」我放下手中的匕首,朝着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去。
寒风刺骨,吹得我有些哆嗦,绯红纱衣在晚风的拨弄下,沉浮飘动。
「对,就是这样,你过来。」他的慌乱出卖了他。
「求我啊。」我睥睨他,捕捉着他脸上的微妙神情。
「柔儿,求你,我求你!」
从来都处事不惊的他,居然也有低声下气哀求的时候,我竟然有种报复的痛**觉。
我勾着唇,望着他,抬手,将要搭上他的手掌时。
猛地转身,纵身一跃。
眼看牧云川那张慌乱绝望的脸,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