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祈心里突地一跳。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程师兄的车？但是...不应该啊。
许思祈和同学一同往二楼走，在一个阅览室门前停下。明明觉得不太可能，但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还是莫名紧张了下。
屋里有所有很多学生，嬉戏打闹的，安静学习的，守着孙子的爷爷奶奶，都在这一刻转过头来看他们。
许思祈无声地吁了口气。
她扬起明媚的笑容，和同学们商量好，一人管一桌，守着小朋友们写作业，再给他们批改讲解。
许思祈那桌只有一个小学四年级的男孩。
等候他写作业的时间里，许思祈闲的没事儿干，她想起书包装着的《LadyChatterley'sLover》这本书，还剩点尾巴没读完。
应该没人知道她在看什么吧？
许思祈打定主意，投入地垂头看书。守着小男孩的家长看她这么认真，将还在算数学题的孙子推搡了一把。
“你看看人家姐姐，空闲的时候都只看书！多用功！你再看看你，天天看电视玩手机！”花白头发的奶奶教育道。
“呵呵...”许思祈心虚一笑，“没有没有。”
“你多跟人家姐姐学习学习，知道不？人家姐姐可是考上宴大的高材生！”
小孙子不情不愿地了下鼓了下嘴，“知道了——”
“你问问姐姐看的什么书，你能不能看，我回去也叫你爸给你买点儿课外书，要不然成天就只知道打游戏玩手机......”白头发奶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恨不得把锥刺股头悬梁的那一套都用在自己调皮捣蛋的孙子身上。
看着男孩投过来的目光，许思祈心下戚戚，咽了咽口水。
妈呀，这可不兴看啊。
她自己腐化堕落就算了，可不能误人子弟啊。
许思祈清了清嗓子，一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样子：“这本书是全英文的，小朋友应该还看不懂，以后等学了英语再看比较合适。”
“要是想看看课外书的话，我可以写个书单，看你感不感兴趣。”许思祈拿笔，撕了一页便利贴，写下《小王子》、《夏洛的网》、《窗边的小豆豆》、《汤姆索亚历险记》......
小男孩支了个脑袋过来，看她一本一本写着，突然大声道：“姐姐，你写字好丑啊！”
许思祈：“......”
白发奶奶一下子怒了，给小男孩脑袋一巴掌，“怎么说话的你！”
小男孩双手抱着脑袋不服气，眼泪汪汪的，“就是丑啊！我又不是撒谎...”
奶奶瞟了一眼，本来想说，就你还说别人字丑呢。但看许思祈那仿佛跟触电后在地上抽搐的字后，嘴边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又给了小孙子一巴掌，“人家姐姐给你写书单，你有没有礼貌？！”
言下之意。
人家字丑就字丑吧，给你写书单呢，你就不能忍着点？
许思祈：“......”
被打恼的小男孩牛脾气也上来了，指着那书单，“这些书我都看过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嘛——”
许思祈笑笑，倒也没生气，“你都看过了？那挺厉害嘛，我读四年级的时候都没看很多课外书。”
“哼。”小男生模样有点儿神气，“小陈哥哥给买的。”
“哦？是吗。”许思祈刚想说，那你小陈哥哥还挺好，给你买这么多书。结果旁边的小男孩眼前一亮，几乎是从座位上蹦起来地冲向门口。
许思祈带笑的目光在对上程屿年的那一刻，变得有点儿迷茫。
白发奶奶起身，拉住他，语气怪凶的：“兔崽子，你给我慢点！等会儿撞到人家小程哥哥了！”
程屿年摸了摸男孩的头，“没事。”
啊，陈和程，是挺像的，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当小男孩拉着程屿年过来坐的时候，许思祈刚才悠闲地恨不得翘个二郎腿的状态荡然无存。她端正了下自己的坐姿，抬了抬手，语气颇为正经地叫了声。
“程师兄，好巧。”
程屿年点头，被拉在小塑料凳旁，“好巧。”
“小陈哥哥，坐啊。”小男孩献宝似的，把凳子又往他脚边挪了挪。程屿年“嗯”了声，落坐在凳子上。
他人很高，明明一点儿也不胖，甚至说的上是清瘦，但此刻也显得局促，腿也不好搁似的屈着。
“哥哥，原来你认识这个姐姐啊？”小男孩问，“刚她还给我写了份书单呢，结果你之前都推荐给我们看过了！”
“是吗？”明明是个疑问句，但他那不徐不慢的腔调，总让人觉得是个平静的陈述句。
许思祈要笑不笑的，“对，呵呵...”
“而且吧，这个姐姐，她写字......！”小男孩还没说完，就被奶奶猛地一声咳嗽给打断了。
“几点了？快写作业，少说闲话！等会儿耽误人家哥哥和姐姐时间。”白发奶奶斥道。
这小子，跟他爸一样，是一点儿情商也没有哇。
许思祈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女人最懂女人啊。
小男孩刚在许思祈面前一直被训，现在脾气上来了，又找到个小程哥哥一样稳重的靠山。再看许思祈那副对小程哥哥敬重的模样，他也仿佛踩在了制高点上，想也不想地接着道：
“哥哥，我跟你说，这个姐姐写字可真丑啊，都跟我差不多！”
许思祈：“......”
白发奶奶：“......”
小男孩还似乎觉得需要“眼见为真”，到处找刚才许思祈写给自己的书单想给小程哥哥看，但翻来覆去好一阵儿也没找着。
许思祈抠了抠手心，心里冷笑，小兔崽子。
幸亏自己聪明，提前销毁了罪状。
但谁知这小男孩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主——
他拎起许思祈倒扣在桌面上的书，用一种非常期待地目光看向程屿年，“哥哥，刚才这姐姐说这本书是全英文的，我看不懂，好像很难的样子，你看得懂吗？”
在他的认知里，奶奶说，这个姐姐是个高材生。但要是小程哥哥能看懂的话，那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小程哥哥才是永远最厉害的！
许思祈脑袋轰地一声就炸开了——
那日在教室里看小凰书被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当时她起码离程屿年四五米远，而且她动作迅速，估计人家压根没看清自己在看什么。
哪像现在，书就在他眼皮底下，“LadyChatterley'sLover”这几个单词醒目地印在封面上。
许思祈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想死还没完全死的唯一侥幸在于，她希望程屿年并没听说过这本书，不知道它是什么内容。
小男孩还大刀阔斧地翻了翻里面的书页，朝程屿年展示般，追问道：“小陈哥哥，你读得懂吗？”
“小童。”程屿年微微蹙眉，伸手握住小男孩的手腕，“别翻了。”
许思祈从没见过他皱眉的模样。
虽然她总认为程屿年冷淡端正又专注，像是一位受人尊重的古板学者，一点点不该有的污秽都会玷污他的洁白。
但其实几次相处下来，会觉得那只是他最表面的特质。而实际上，他谦逊知礼，平和又耐心。
“这书是你的？”
“不是啊。”
“那是谁的？”
“这个姐姐的。”
“你拿她的书，经过她允许了么？”
“...没。”
“所以？”
小童被奶奶拍脑袋没难过，被训斥也没难过，但现在却有些眼圈发红，看向许思祈，“对不起，我不该没经过你允许翻你的书。”
“没关系的。”许思祈笑了笑，想伸手摸摸他脑袋，像程屿年之前那样，充满成年人的关怀。
但又觉得不应该。
怕他不爽是一回事，电到人家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小童都有些在克制抽噎了，但依旧很坚持：“我说你写字丑，是认真的。因为，老师，也说我写字丑，所以，我建议你...”
“像我一样，多写点字帖。”
许思祈：“......”
所以——她想关怀小孩，结果被小孩关怀了。
是谁说的，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许思祈现在被小童的话，捅了个对穿。
脑海里又浮现起，从小到大，老师对她作业和考卷无比嫌弃的目光，不下五个老师说，怎么人长得漂漂亮亮，写字这么丑呢。
羞惭，汗颜，伴随着旁侧飘飘而坠的轻笑，微不可闻，像一阵风，却又裹挟着气流，将许思祈耳朵都快烧着了。
-
给学生辅导完作业，已经是晚上6点过了。
他们拉上宴大志工部的旗帜，志愿者和学生站在一起，准备像平时一样留影纪念。不过之前一般是让学生家长帮忙拍照，但往往成像不好，要来好几次。
有个男生也没多想，上前朝程屿年礼貌道：“程师兄，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
“可以。”程屿年应声，接过手机。
许思祈站在角落里，面朝那男生的后脑勺，暗想，你可真是小机灵鬼。找他拍照，这机位也太高了，等会儿照出来大家通通一米五。
但有人打断了她的吐槽。
“许思祈。”程屿年当众叫道她的名字。
“...啊？”许思祈有种开小差被人抓包的慌乱，抬眼望向五米之外的人。
“脸被挡住了。”他缓声道。
“哦哦。”许思祈眨了眨眼，往中间又靠了靠。她以往老是被师雪菁夸赞，说她面对镜头总有种普遍人没有的自然，尤其是笑容，拍出来很好看。
许思祈还自恋回道，没办法嘛，本人天生镜头感十足。
但此刻，她却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僵硬，脸蛋板着，手也悄悄地背到了身后。
直到程屿年微微前倾，弯腰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手指莫名地蜷缩了下，双手不自觉地纠缠在一起。
怎么会有人明明俯身拍照，却也让人觉得俊逸潇洒啊，像是一支张弛有度的劲瘦松枝。
“好了。”程屿年起身道，“你看行不行。”
男生接过手机，都没带看几眼的，一个劲地感谢。
“没事。”程屿年淡淡道。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许思祈总有种错觉，明明他是对大家说的，但话却直直地飘入她耳内。
他说：“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