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筝，等我。”他划开手掌，面色温和攥着玉佩下躺，良久荡出一个浅笑。

我全然不知这是怎的发生，似梦非梦眼前进入一片纯白，再是睁眼我看见我回到自己曾住的将军府后院，门外那年高植的紫薇花树盛放。

我回头，看见谢长珩站在树下。

“好久不见。”我和谢长珩同时开口，对眼一笑。

谢长珩，我们只是好久不见。

他教我舞剑，为我作画，彷如我们那年初识一般。

天光大亮，我眼见着周围的景象逐渐模糊。

我想要伸手去抓，却又是穿过一片虚无，从一旁的睡榻惊醒。

再是定眼一看，便见谢长珩躺在床上，手里攥着玉佩，血已经干透。

原来，那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自从有了血佩，谢长珩的精神劲儿已肉眼看的见的速度起来，仅是两三日之间，就又恢复了之前能上早朝的状态。

“将军这是走出来了。”府里的管家为此也是高兴不已。

是，他看起来像是走出来了，也不再成日去我住过的宫殿外遥望，也不再日日守着那一苗小小的紫薇花枝。

但只有我知道，他衣袍里的手腕早已伤痕累累，新伤裹着旧伤，手臂之上已经没有几块好的地方了，他的鲜血夜夜滴在血佩之上，每一次的伤口也越来越深。

我看着他的身子日日虚弱，也看着梦里的紫薇花夜夜茁壮，那简直是在以谢长珩的心血浇灌。

半月之后，我从梦里醒来，看见躺在床上的谢长珩脸色透白，一点要醒的征兆都没有。

我心中一片慌乱，想去摇醒他：“谢长珩，你醒醒！你别吓我！”

可我心里总是明白的，日复一日的取血，他的身子怕是撑不住了！

第16章

第16章

我想叫人过来，可我用尽力气，也没有一个人能听见我的声音。

“谢长珩，你不许死，我们还有很多账没算完，你不能就这样想赖掉！”我抚摸他的脸，眼看着有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悄然滑落。

“将军，时辰到了，该上朝去了。”门外忽然响起老管家的声音。

我像是找到了救星，从他身边站起来，也顾不得老管家是不是能听见：“谢管家，谢长珩他病了，你快请太医，请太医来！”

见敲门许久没有人应，老管家终于发现不对，推开门看见谢长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宫里的太医姗姗赶迟，围着谢长珩又是包扎又是灌药，才终于将人救了回来。

众人手忙脚乱之中，我单看见他苍白手腕上的伤口红的狰狞，手里还牢牢攥着那血红的玉佩。

苏婉听了消息急匆匆的赶来：“太医，将军这是怎么了？”

太医将那块血玉从谢长珩手里拿出来，摇了摇头：“这块血玉需要吸人鲜血致幻，实是不祥之物啊！将军恐怕就是因为这个才……”

缓缓转醒的谢长珩硬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哑着嗓子开口：“把东西还我。”

苏婉只红着眼睛从太医手里抢过玉佩。

“啪！”一声，狠狠砸在地上。

谢长珩仓皇着从床上惊起，捡起地上飞裂的玉佩，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想要拼起。

碎玉难全，满手的碎块端在何泽手上像我们那破碎的曾经，都是再拼不回的过去。

“你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见到她，你知不知道！”他手捧着碎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怒吼。

苏婉红着眼，看着他：“公主，你想想公主。若是她泉下有知，看到你这模样指不定有多心疼……”

“你没有资格提她！若不是当年，筝筝她不会有事，她会如约陪我一辈子！”谢长珩像是一下子被戳到痛处，怒喝打断苏婉。

“滚出去！”谢长珩愤怒的眼眶泛红，连指着苏婉的手指都微微颤抖。

“要我滚当然可以，只是公主已经不在，我不能再看你也这样下去！”苏婉鬓角贴着汗珠，双目已然含泪。

“我让你们滚！都留在这里看笑话？”他又变得像前些日子那样疯疯癫癫，转过头来冲太医们怒骂。

“滚，全都滚蛋！”

众人都走了，谢长珩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墙根，捧着满手碎玉，再去挤压手上的旧伤。

血流了出来，划过他苍白的手腕，淌过赤色的玉块，最后一滴一滴的溅在地上。

他却始终没有看向我，我也没再能看见梦里的那颗高大的紫薇花树。

那血玉还是破碎了，再起不了任何作用，宛如那人千疮百孔的心脏，虽生犹死。

良久，屋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大的似乎连窗外的紫薇树都为之震颤。

如此，他连梦都梦不到我了。

第17章

第17章

“国师，血玉已碎，还能否复原？”

谢长珩是拖着病体来的，他脸上灰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晃荡在衣服中间单薄的好似纸人，手里正端端的捧着碎玉。

“国师，你救救她！”谢长珩已经口不择言了，抓着杨莲濯的袖口几近哀求。

“这是天物，世间只此一枚，我也没有再将它复原的可能。”杨莲濯面露怜悯之色，轻手拂过谢长珩手里的碎玉，揣入怀中。

“将军，节哀。”

“不可能！”谢长珩抓着国师的衣袖，满脸恳切道：“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只要再能见到她！”

“罢了，我再替你占上一卦。”像是不忍再看，杨莲濯瞌上眼，望天徐徐踱步而行。

他从龟壳里抖出几枚铜币，却是无一例外的反背。

“这真是怪了！”杨莲濯猛一扭头盯着谢长珩：“你所念之人应是怨念犹存，魂魄还似乎飘荡在世间。”

说着，他看向我在的方向，良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国之上下以万佛山法力最盛，若求得菩提子，想不定真有还魂一说。”杨莲濯摇着扇道，末了再补充一句：“不过只都是街头的传言罢了，若将军有心倒可一试。”

万佛山高千重，若是想求得菩提子必得一步一步跪行上山，才能够方显至诚。

谢长珩这一生不信鬼佛。

他先前向来是不沾这些的，只在战场上遇人杀人，遇鬼杀鬼。

他是敌人闻风丧胆的华国大将，手中握满鲜血，是千万没想到有这一天着素服一身，俯跪在万佛山脚下。

这是一个大朗的晴天，万佛山上金光大盛，遥遥看上去竟真像佛光普照人间。

可我想，世上要是真有佛，我佛慈悲，能否渡他一回。

我看着他缓缓跪在台阶上，虔诚叩头。

想是真佛也没有见过我们这奇异的组合，一人一鬼，步步虔心。

那滴在台阶上的先是谢长珩的汗水，只是瞬间便又被火热的阳光灼去。

他起身一步步再拜，膝盖被磨破了皮，后来一点点便成了血水，一阶一个红印，一路从山底蜿蜒上山腰。

他身子已经被前些日子给掏空了，通身被虚汗打的湿透，只到了后面满阶都拖着长长的汗痕，蜿蜒着似有情人眼角下的泪痕。

我陪着他，一路走一路跪，从白天又天黑。

夜里静谧，他又轻轻浅浅断断续续的哼唱起我心爱的胡笳十八，一步一叩首，想象与我做伴。

繁星百斗，可有佛祖的眼睛注视人们是否虔诚？

再是一叩首，我和谢长珩同时起身注视着已不算遥远的万佛山山顶的寺庙塔尖，祈愿有缘相见。

山道的台阶旁，红色绸布挂满道旁的一棵棵大树，绸上挂满的经纶在风中轻摇，发出哗哗的声响。

我自是死了，感觉不到身体的痛，但我知道，我此刻的痛心。

我想再在紫薇树下对他道一声，好久不见。

可我回首，只能看见万佛山前，长阶血色尽染！

第18章

第18章

翌日清晨，万佛寺。

远处的天空里翻出鱼肚白，谢长珩几乎已经是弯着腰爬到那枝繁叶茂的大菩提树底下。

他重重又向下磕了三个响头，汗水混着血水染深了一片青砖。

他跪倒在树下，终于再也站不起来。

膝盖处一片血肉模糊，我已经能看见森森白骨。

只能说是天意，瞬间佛光大盛，金碧漫天，一颗菩提子正正从树上掉落，砸在他手心当中。

谢长珩却再也没起来，只伸着手紧紧握住菩提。

我着急地叫着他的名字：“谢长珩，你醒醒，你别睡！”

一滴眼泪从我眼中落下，打在他脸上，他眼睫轻颤。

我是真怕他下一瞬就这样一睡不醒了。

忽然，一只埋着蓝线的绣鞋停在谢长珩身边，狠狠夺过他手里紧握着的菩提子。

我一眼认出来，那是皇帝哥哥身边的人，他们来万佛寺做什么？

那菩提黄金灿灿，被人捏着装进袖子里。

一阵引力莫名的从菩提子那里散出，强牵着我离开谢长珩。

这是要上哪里去？

“谢长珩！谢长珩你醒醒！”我想跑回谢长珩身边，可我的身子轻得像一片羽毛，丝毫不受控制。

我跟着哥哥派来的人快马疾奔又再回到宫里。

地宫门大开，我跟着那群人走了进去。

这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冰窖，周围死寂沉沉，我只呆了一会儿就觉得满身的寒气上涌。

我跟着皇帝哥哥的手下走走停停，终于在经过几个甬道后，眼前忽然开阔起来。

我从未想过会能再看见我的尸首，我死前让哥哥一把火烧了去的躯壳，此时正静静的躺在冰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