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嘉元二十一年,岁暮天寒
一夜风雪又将临安城遮了个干净,污秽肮脏之处也伪装的一片白净,可再怎么看都觉得甚是刺眼。
曾经盛旺的宁远侯府如今已沉寂数日,侯门院落挂满的白绸昭然地告知着众人发生了何事,满地素雪像土尘似的盖在路上也无人清扫。
三日前宁远侯林意因病去世,侯府小姐林知韵将葬礼简办后遣散了所有家仆以至于这里如此空冷寂寥。
深幽偏院处,一位清秀绝俗的素衣女子撑着头歪坐在廊下,细眉紧锁地盯着桌上那盘死局,纤细的手指还灵活地盘着一枚乌黑发亮的黑棋。
这盘棋她看了多日,一次一次打乱重置可还是对它的解法毫无头绪。
这是林意去世前一天留下的,当时他虽已病入膏肓可整个人仍显凛然霸气,只是一说话便有些低沉暗哑,“等下完这盘棋,你便离开临安吧,替为父好好活着。”
桌上煮沸的茶水咕噜咕噜叫着但林知韵毫不理会,凉风袭入她捂着嘴轻咳一声,近一年林知韵身体逐渐亏损苍白俊俏的脸上几近不见血色,衬得双唇显现着不健康的粉白。
婢女小玲走到她身边,这是陪着林知韵长大的丫头,林知韵遣散家臣时她万分舍不得小主,哭闹着强留下的,小玲轻声道:“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林知韵闻言只淡淡点了下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话刚落一位身穿黑衣大氅,头戴金冠的皇家贵子带着寒气走了进来,举手投足的气韵风度。
明明宁远侯去世时他们才见过可慕容枭总觉着许久未见了,如今又见到依旧明艳不可方物的人甚是想念。
小玲见慕容枭直接进来没好气地别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要说林知韵此生最恨的人那便是面前这位。
两人从小相识,慕容枭也早早便对表她明心意,被情真意切蒙蔽双眼的林知韵绞尽脑汁为他招贤纳士出谋划策,一路看着他步步迈向太子之位,可偏偏最后才发现这人有多狠毒多残忍。
林意也常劝戒林知韵不要踏入朝堂政党之争,明面她上应得自然可实则林知韵早已深陷其中,无路可退。
林知韵从慕容枭进门就没给他一个眼神,被无视的慕容枭也不恼,依旧和颜悦色地问:“知韵,我写给你的信没收到吗?”
“收到了。”林知韵这时才开口,她抬起头对着身边火盆扬了杨下巴,“在里面呢,如今连灰都没了吧,你早来两日说不定还能看到纸屑。”
慕容枭眉头微蹙,可耐着性子问着:“知韵,你还生气吗?”
林知韵眯起眼瞧着此人,末了嗤笑一声:“我们之间又无任何关系,何谈生气。”
慕容枭一听,急道:“我没想娶辛家女,可那是父皇的命令,我也找他商讨过只是......”
一月前慕容枭受封太子之位,册礼当天皇上便下令将名门望族辛则的女儿赐婚于他,这一算来还有半月他们便要成婚了。
可现在林知韵什么也不在乎了,唯一想要的就是清净。
她抬手将棋盘拂乱,冷着脸淡淡道:“陛下让你娶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在你瞒着我杀周邵之时我们已经结束了,你背着我杀了多少人只有你清楚,若你忘了我一一替你数一遍也可以。”
“知韵,朝堂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总是要见血的,我是担心你才没同你说。”
“所以你杀了周邵?”林知韵厉声质问着。
周邵常年奔走于江湖,但见识能力甚广,比那些常在学堂的迂夫子有灵力的太多,本是欣赏他想让周邵学成之后回临安助慕容枭一臂之力的,可是慕容枭竟然派人在他离京后将他活活打死,怎能不让人气愤。
慕容枭面色一沉:“你为什么非揪着一个周邵不放!”
林知韵盯着他顿了片刻,才道:“好,那便不提他。”
她一脸平静,眸中却带了一丝愠怒,“吏部的邱大人,御林军的刑川,还有袁兴的四岁儿子,桩桩件件哪件冤了你,我现在才知道你竟如此狠绝,连一个垂髫小儿都不放过。”
她知道?
她竟然都知道!
慕容枭顾不得是谁告诉她的又是何时得知,现下只想着极力辩解:“你有所不知,他们一直暗中阻拦我跟我对着来,我只有解决他们才能站稳,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诀后患,知韵,自古以来那个帝王不是满手鲜血。”
林知韵蓦然觉得好累,再也提不起一丝与慕容枭辩论的力气,累年之情似火尽焚,极其可悲。
她轻叹一声,审视着慕容枭有气无力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西郢呢,瘟疫肆虐之时到底是谁下命要屠城的,是陈王吗?”
当年二皇子陈王带人去西郢赈灾,未曾想会发生这种事,满心不甘地被关进昭狱直到死都还在喊冤,只是没有一人相信。
最疼爱自己的姑母也在西郢丧命,这种仇如何能原谅!
林知韵陪在慕容枭身边这么多年,就算慕容枭不说她也能察觉到某些东西,更不论有人拿着堂堂血证展露自己眼前。
每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连自己都想为他找借口,可慕容枭却次次让她痛心。
“知韵,”慕容枭坐到林知韵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眼神将慕容枭盯的有些心慌,“知韵,你相信我我也不想的,可只有这办法老二才能......”才能失去父皇的支持。
慕容枭没敢说,他知道林知韵一定不喜欢。
林知韵心烦地抽出手转眼看向庭外。曾经她最看好的少年郎,现在变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可怖杀人魔,到底是自己眼拙还是万事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