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家后院的狗笼里拴着一个疯女人。
从我记事起她就脏兮兮的,蓬乱头发里夹杂着发黄的稻草,脸已经看不出容貌来,一见我就笑眯眯地流口水。
起初我总是怕她,听到铁链响就会吓得哇哇大哭。直到六岁那年,村里的算命李告诉我,那个疯女人是我娘。
算命李就叫算命李,本是赵家村唯一的外乡人,别说是我,很多村里老人都只知道他姓李,忙时务农,闲时给人算命。从算命李的口中,我知晓了事情背后的真相。
那年,我爹赵二狗进县城卖菜,回来时正巧赶上了一伙儿人贩子,三个大老爷们拴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在村口叫卖,也不知怎的,那女人见到我爹后直接就扑了上去,死死抱着我爹的腿不松开,我爹伸手想把那女人推开,可刚一动手,那三个人就围了上来,非说我爹碰了就得买,奈何身上没钱只能回家去取,最后我娘被以三千块钱的价强卖给了我爹。
村里人很快都知道,我爹被人贩子给讹了,得了个媳妇儿。
算命李说,他赶到的时候,女人已经洗漱干净了。那女人被我爹套上了他的破衫子,坐在门口的木凳上。麻布的男人衣衫遮不住她身躯的玲珑动人,更何况她那张娇艳的脸孔,完全超出穷乡僻壤的人们的认知。当时有人在我家门口蹲了一天,腿都麻了起不得身。
可惜,这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是个哑巴,她只能像个动物一样被好奇的村民围观。
算命李给我讲到这里时,我简直难以置信,无法将他口中那个绝艳非凡的女人和我家后院那个丑陋不堪的女人合而为一。更何况,算命李言之凿凿,那是我娘,亲娘。
我爹和村民们抱怨,三千块钱换来了个哑巴,男人们夹着污言秽语的笑声此起彼伏。算命李打量着女人,半晌后郑重提醒我爹,“二狗,这女人不能你能留的,况且她肚里带着孩子呐,你要留下这算哪门子事儿,听我的,放她离开吧。”
我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去**!放了便宜你吗?今天别说她身上带着孩子,就是带地雷炸弹我也要留下!钱是我花的,让我放人你拿钱说话!”
三千块钱,以当时的收入水平,我爹不吃不喝也得锄五年大地!算命李自然是拿不出来的。
大婚那天,女人一袭红妆。
算命李摩挲着胡须,叹了口气,跟我说:“那天啊,她比电视里头的女人还好看,大红的喜裙,那脸都不用敷粉,身段也透着一股子迷惑人的气质,当时村里多少年轻人要闹洞房,我悄悄给你家门头贴了张符,才给他们镇住。那晚上,十好几个年轻人,在村头嗷嗷叫了一晚上。总之,你娘这个女人,我是越看越觉得不一般,那样的女人,就跟仙女儿一样!世间少有!”
我当时听得很懵懂。
“那天你爹喝得跟死狗一样,醉醺醺回的洞房。”算命李继续说道,“第二天......”
原来,我爹还沉浸在洞房的美梦里时,却不知他的新婚女人早就跑了。他是被村人的叫嚷声吵醒的,骂骂咧咧的出去,还没从酒劲里缓过神,就看到自己刚娶的女人被几个村民扭着胳膊推出来。
“你这窝囊的新郎官,媳妇跑了都不知道,还在家里做王八梦呢!”
女人的红裙被撕成几块破布,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脸上还带着一丝暧昧的红晕。
在村民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我爹才知道昨晚女人趁他喝醉逃了出去,今天一早被上山砍柴的村民发现她衣衫不整的从一个山洞里爬出来。
反应过来的我爹瞬间暴跳如雷,他瞪着猩红的眼睛,狠狠给了女人一巴掌,自觉丢人,扯着女人的头发就把她往屋里拖。
“别他妈给老子丢人现眼!回家!”
那天女人被我爹打得很惨,因为花三千块钱买了个怀孕的哑巴他觉得晦气,干脆把她关在狗笼里,日日用铁链锁着。
这个可怜的哑女,就是我的亲娘。
“有生,你爹赵二狗是个混人,但你不一样,你娘拼死生下了你,以后一定要对你娘好啊。”算命李目光复杂,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按着自己的腿,撑着拐吃力地站起来。后来我才知道,算命李的这条腿,就是我爹打瘸的。
算命李说的事对我而言,就像一道晴天霹雳。
我跌跌撞撞跑回家,打了一盆清水来到后院的狗笼前。我娘坐在笼子里打盹,脖子上的铁链已经嵌到了肉里,翻出朵朵红肉。
我一边哭一边用水为她擦试脸上的污秽,我娘白净娇嫩的面庞浮现在眼前,她冲我笑着,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后背。我恍然间产生一个疑惑,我娘真得疯了吗?
我爹回家时看到这一幕,也只是冷哼一声。
日子渐渐过去,很快就到了我的十二岁生日。
我爹出去游荡了,我做了饭菜,端到后院和娘一起吃。
“娘,等我长大了,就带你离开这。”
娘盯着我,笑了笑。
夜里,我爹浑身酒气的冲进家,二话不说就把娘从笼子里拖出来。他一手攥着铁链,牢牢控制着娘,用脚将娘踹倒,然后猛踩她的头和脸,嘴里含混不清地骂:“让你当时他妈手欠!让你是个哑巴!我特么让你怀着孕沾上我!”
我看见娘的脸裂开,眼角撕破,血狰狞地流淌,他犹不解气,干脆用铁链凶狠地抽下去。他似乎恨极了娘那动人的美貌,专门向娘的头和脸毒打。
我哭喊着阻拦,却被他一脚踹在地上。在他的咒骂声中,我才知晓了他突然发疯的原因——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因为花三千块买了我们母子二人心中不快!而这三千块钱也成了我娘一直被虐待的理由。
他有个铁哥们叫赵老三,对我娘有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是村里出了名的嘴贱,今天爹便是和他一起喝的酒。
赵老三说,二狗,这些年来你不在家的时候,院子里可没少来人,尤其是那个臭算命的,有事没事总往你家跑,肯定是总跟你媳妇儿那啥,这女人水性杨花留不得!
我爹越想越气,恼火骂道:“怪不得老子一打你,那个臭算命的就来!早知道就不是打断他一条狗腿,应该弄死那个老东西!”
“**那天去山洞,是不是和那个臭算命的睡了!”
娘无助的摇头,她的反抗却惹来更加粗暴的毒打,我爹已经被多年的愤怒冲昏了头,死死的掐着娘的脖子,任凭娘怎么挣扎都没用。
等我从疼痛中缓过神,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时,我娘突然发狂将我爹撞到一边晕了过去,我娘正笔直地站着,目光温润地看着我,嘴角带笑,竟然开口说话了:“儿,为娘劫数已到,滔天之仇不能得报,你要好生活着,你身兼两间血脉,等你有能力时前往村后山洞,杀了洞中之人为娘报仇!”
原来,我娘不是哑巴!
可她说的话,我全然听不懂。
随后她转头,对着墙角猛地撞了过去。
“娘!!!”
娘的额头血流如注,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这时我爹也醒了过来,此时的我已经急红了眼,我抓起半块砖头就要冲过去,可他稍一用力,就把我提溜起来,他恶狠狠的在我肚子上捶了一拳,我被打的差点吐血,可他并不打算放过我,把我按在地上就是一通打。
“呸!就知道你不傻,居然装哑巴这么多年,早该撞死你!”
在我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算命李带着村民冲到我家,将奄奄一息的我救了下来。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娘的尸体,人群里顿时传来一阵惊呼,算命李拖着一条腿走到我娘身边,确认没了呼吸后,脸色瞬间骤变,指着我爹大骂:“畜生!你看看你造的孽!你媳妇儿死了!”
算命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有些忌惮的对着众人说:“有生他娘是横死的,必须好好超度,不然怨气难散啊!”
村民都迷信,吓得纷纷点头同意,可我爹一脚将算命李踹翻,大骂着让他和那些村民滚出去。他从屋里随手拿了一卷破草席,裹着我娘的尸体,就往不远处的山里走去,任凭我怎么哭喊都拉不住。
算命李带着几个健壮的村民回来时,我爹已经走远了,听到我哭着讲了事情的经过后,他大吃一惊,赶紧带着众人火速前往后山。
我跟在队伍后面不停掉眼泪,走到半山腰时,我们遇到了下山回来的我爹,算命李看到他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有生他娘呢?”
算命李死死盯着我爹,身后的村民们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我爹向后退了两步,眼看人多,他也只能不情不愿的带着我们去他抛尸的地方。
等我们好不容易赶到娘的尸体旁,只见那块破草席旁围满了虫子,黑压压的聚成一大片,我认得那种虫子,算命李以前给我说过,那是食僵虫,专吃死人肉的。可当我们凑近时才发现,虫子们只敢围着草席打转,丝毫不敢靠近里面的尸体!
村民们都被这样诡异的一幕吓得直冒冷汗,算命李咬了咬牙,赶忙指挥村民把娘的尸体带回他家。
他要好生给我娘超度!
好不容易赶回村里,到了算命李家,他眉头紧皱,神情极为焦躁,满脸不安之色,让人拉了一副棺木来后,就吩咐众人尽快起棺。众人一刻不敢耽搁,把我娘放进棺材,钉好了钉子,众人一尝试,纷纷说蹊跷,这棺材竟重如山岳,十几个大汉把抬棺用的粗木压弯了,棺材愣是一动没动!
算命李看着我爹:“去,去下跪磕头,不然有生娘送不走!”
“滚开!”
我爹一把推开面面相觑的村民们,嘴里咒骂着就要上前下跪,可没等到他到跟前,那棺材居然炸开了,厚重的棺材板被掀飞出去,当场砸死了一个人。
“砸死人了啊!”
周围的村民大叫着,算命李浑身都在发抖,又见天边阴沉,颤巍巍喊道:“快逃!大家快逃!今晚都关好门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开门!”
村民们早吓得不行,慌忙四散而逃,我爹也有点茫然,当场只剩我、我爹和算命李。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时,我娘居然从棺材中坐起来了,阵阵阴气从棺材中掠出。
我爹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几乎快尿了裤子。算命李眼神恐慌,似乎认定了什么事,眼神一片灰败,充满绝望。我倒是没太多恐惧,只觉得迷茫,情绪还沉浸在我娘死了这件事上。
呼的一声,如大风飚响,棺材竟立了起来!
窗外突然雷霆作祟,一簇黑压压的阴云悄然逼近,几乎垂到算命李家房顶,像一条黑龙从天上探出头,俯视人间。一条骇人的红色闪电陡然落下,劈了进来,落在了我娘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