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再见到凌北尘的时候,我就怀孕了。
凌北尘想了想,说。
“恭喜姑娘,如愿以偿”
他还说,注意身体。
我笑了笑,眼中却满含歉意。
那天我没来得及告别,凌北尘去河边捉的鱼也没吃到。
他把手一摊,轻描淡写。
“没关系啊,以后还有机会的”
好像小漾和凌北尘一样,他们都总喜欢强调以后这个词。
我好像是不喜欢的,因为以后太长了。
我好害怕,会变。
也确确实实变了。
7
饶是这云城出了名燥热,冬天也还是冷得可怕。
最近屋中的炭火燃得快。
许是怀了孕的缘故,我极怕冷。
近些日子的伙食好得很,我却也没什么胃口。
饭菜端上来,也就来来**吃那么几口。
以前吃不到的,如今有了。
倒还是不喜欢吃。
下人们都说,那洛府夫人真难伺候。
以前不受宠的时候,什么都能吃,如今那麻雀变凤凰了,倒还真真装上了。
我隔着门,听得清清楚楚。
却也是苦涩一笑。
但有一次,江映寒听见了。
把府中那些说闲话的小厮一个个打得哭爹喊娘,还遣送他们回了乡。
但丫头小玉对我说,府中不让说,但其实江映寒根本就没把他们送回去,而是直接杀了。
据说死状是那样一个惨烈。
我听着小玉说的话隐隐作呕,一下又吐了好多。
后来,府中再也没有了这样的说辞。
他们都怕我,说我是江映寒心尖尖上的人。
可我却仍不开心。
江映寒每天都会想很多法子逗我开心。
也会拽着我去看灯节,陪我一起放灯。
我问小玉,如今这灯是不是没有前几年的好看了?
小玉却摇了摇头。
“**,咱们南城的灯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啊,不曾改变。”
我敛了敛衣袖,干笑。
“许是我记不得了。”
近些日子忘东西也忘得勤了。
江映寒要去边疆了,
如今边疆硝烟四起,皇上派了江映寒平定战乱。
离开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说,要我等他回来。
我点了点头。
“阿若,等我回来,就快到上元灯节了,我们再一起去放灯。”
我不记得当时的心情了。
好像是开心的吧。
凌北尘紧紧地注视了我好久,才慢慢地从我的额间落下一吻。
凌北尘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最后直到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
我望着消失在街巷尽头的人,竟然长舒了一口气。
8
凌北尘走后,我就去看姐姐了。
她待我虽称不上好,可也万万不至死。
我打算放过她,就当是放过了自己的曾经。
门吱呀一声打开的时候,我生生怔了几秒。
映入眼帘是房间的脏乱,床角的一边正蜷缩着一个女人瑟瑟发抖,
小玉帮我掩住口鼻,又怕我冷,轻轻地给我披上了衣服。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沈芳若,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的!”
阿姐见我进来,拼了命地向我扑过来,蓬松凌乱的头发衬得她面容更加可怖。
“不是,我是来放你出去的,你可以走了。”
走了总比待在这里好。
我见识过江映寒的手段。
阿姐在这里,无非就是受尽了折磨。
“走?凭什么走?该死的是你”她咯咯地笑着。“若不是你,江映寒会这样对我,这段婚姻本来就是我的,你就是个贼!”
“贼!”
沈玉柳拿起地上的碎片,尖叫地冲向我。
我不闪不躲。
因为我知道,那东西根本伤不到我。
下一秒,阿姐就倒在了地上。
疾风杀了她,江映寒走的时候,特意将贴身侍卫给了我。
我走过去,用手轻轻地帮她阖了眼,便出了房间。
我吩咐人将阿姐厚葬,疾风却说没必要。
江映寒身边的人个个心狠手辣,却也讨喜。
剩下来的时光,不紧不慢地刚刚好。
我最近好像越来越虚弱了,常常不到时间就困。
腰也是酸得厉害,下人们都说,是小少爷在肚子里踢她娘。
凌北尘告诉我,最近要注意身体,可能要临盆了。
我笑得开心,我等了这么久的孩子终于要来到这个世上了。
“小漾,要是孩子生下来,就叫你干娘”
小漾的目光闪了闪,却还是笑。
“说好了,不许不作数的。”
“是女孩叫静和,是男孩呢就叫荣庆”
小漾摸着我的肚子打趣。“真是不知道害臊了,都想上名字了”
肚子大了,我行动也愈发的不便。
江映寒最近的书信很勤,信中写道。
“阿若,近来可好?今在边疆一日,却仿已隔三秋,家有妻儿,归心似箭,待世事了却,定与妻儿团聚,一起海角天涯。”
他的话太浪漫,我竟恍然了几秒,觉得不真实。
回。
“愿君平安归来,若愿一生一世伴君。”
可我说的话没做数。
也没等到江映寒回来。
临盆的那天,我紧紧地握住小漾的手。
告诉她一定要保小。
我常年体弱,没经得起折腾。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黑暗,我看着怀中的肉团,软软的。
她还那么小那么小,那样好看。
却就要没有母亲了。
那个冬天,太冷太冷了。
我终是没熬住。
也没来得及与他看一次灯。
沈芳若死了。
死在了那年冬至。
大雪纷纷扬扬,江府举府哀悼。
彼时,边疆战事已平。
江映寒游走于集市之上,边走边看。
“将军,我们不回去复命吗?”
“不着急。”
江映寒淡淡地应,眼神落在了四周的玩物。
他逢人就说,要把这些边疆的稀罕玩意都带回去,都送给他的妻子。
还说,自己的妻子如今有了,他回去就能当父亲了。
所有人都恭喜他,说如今战事一平,阖家幸福,将军真的是好福气。
江映寒心里开心,回来的路上昂首挺胸。
至少在进了江府大院之前,是这样的。
我死后灵魂未散,一直徘徊于江府周围。
江映寒进来的时候眼中洋溢的是幸福,满满的幸福。
我告诉小漾,葬礼希望可以简单一点。
江映寒回去的时候,江府已经回归了最初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里再没有那个心心念念他的人。
也再没有沈芳若的那句夫君。
那个曾经爱他到骨子里的人,倒下了,再没起来。
她静静地躺在了冰冷的木棺中,再难言语。
他靠在棺材旁哭,泪水一大片一大片地浸湿了衣衫。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才恍然间发现,她已经瘦了这样多。
是他把那个活泼可爱的她弄丢了。
那句未曾说出口的抱歉也永远地被隐藏了。
管家说,夫人留下了很多东西。
江映寒就跟着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他看着满屋的灯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打湿了衣襟。
他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摩挲着,仿佛想把那些东西刻在骨子里。
可无论如何,都再拾不起。
地上散落的有我未写完的信,信中说,我希望下次放灯可以带着宝宝一起。
墨迹还没干。
人却不在了。
他想起那年樱花树下,少女未尽的笑冕,也想起自己亲手将她推倒,亲手折磨她的模样。
是他亲手将她送进了深渊。
而他却站在深渊的尽头静静凝望着这一切。
他抽出手中的刀一下一下地划过自己的手臂,血一滴一滴地滑落。
染红了那一张张的书信。
江映寒做梦了。
梦中,凌小漾站在樱花树下,一字一顿地说爱他。
樱花落,笙歌尽,人已散。
他用尽了全力伸出手,拼命地想抓住她。
下一秒,她却直直地消失了,再没出现。
江映寒倒在了那年的寒风中,和沈芳若葬在了一起。
二十年后,江府嫁女,十里红妆,锣鼓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