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是他先偏过头去,落荒而逃。
我不明白他怎么可以做到如此,果断地抽身离去。
我只默默地盯着他。
他背对着我,手搭在门把手上。
他哄孩子一样地说:「要好好吃饭啊。」
他说:「再见,悠悠。」
我低头看着没有被归放到原位的拖鞋,想起原来他对于家庭整洁的付出,一时间恍如隔世。
原来我和他的习惯,一起被丢在空荡荡的旧房子里了。
门关上,我又是孤身一人了。
「再见,陆岐。」
陆岐走后没一会儿,丁如就打了电话来。
「悠悠,今晚有个局,收拾收拾过来啊。」
「祖宗,」我有些无力,「我才从医院回来,你是盼着我没了,好继承我的公司呢?」
「你公司最近谈的项目不是卡住了嘛,今晚正好有他们老板,我寻思带你交个朋友,以后好合作嘛。」
我一时语塞,心里却开怀,拓展人脉的机会岂能错过。
于是我答应她一定到场,还顺从她敲诈我一顿饭。
眯了一会儿,梦里全都是陆岐。睡了还不如不睡,倒是心累头疼。
和丁如一起赶到酒吧,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郑霁亲自来上酒,张口就是让我和丁如自罚三杯。
我捶他一拳:「你赶紧去陪你家女明星吧!」
还没等郑霁停下对「他家女明星」这几个字的痴汉笑,又有一个短发女生来到我们这边。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火急火燎地指着她:「看吧,还有更晚的,该她自罚三杯!」
丁如偷偷踢了我一脚,咬牙切齿地和我说:「傻子!这是你客户!」
我石化在原地,旁边丁如认命地捂住脸,剩下的几个损友也都在偷笑。
短发女生倒像是被我逗得开心起来,举起酒杯说:「三杯有点多了,我喝一杯吧。」
她喝掉杯中酒,向我伸出手:「你好,我是文靖。」
我见她这般不在乎,也自然地忘记尴尬,与她握手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的,一直在跟我们谈项目的客户嘛。」
她顺势坐到我身边,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好合作,是我的设计师,也就是我女朋友,跟我最近闹了点别扭,撂挑子躲起来了。」
我同情地看着她,但想到自己的事情都一团糟,也没什么给人出招的资格,只能端起酒杯陪她喝一杯了。
酒过三巡,我去了一趟洗手间,顺便补了个妆,胃疼还是让面色有些苍白。
回到卡座的路上,我在高台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陆岐。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那抹应该不染纤尘的白大褂,与死神搏斗的超级英雄。
怎么此刻也在五光十色的炫彩灯光里,如迷途的小马不知所措?
我本不应该将目光流连在他身上的,毕竟我已经被他留在回忆里了。
我应该让他走,自己也不要再停留。
可是感情这出戏,没有逻辑可以理得清。
不受控制地,我走向低着头的陆岐。
他应该是喝醉了。
我们都应该是喝醉了。
不然我怎么会捧起他的脸,手指摩挲在他发红的眼尾,不顾一切地朝他的唇吻上去。
像吃一颗樱桃,熟悉的樱桃。
他紧紧环住我的腰,近乎疯狂地回应我。
好像他这一年的思念,此刻才倾泻而出。
我们气喘吁吁地放开彼此,温热的额头相抵,气息都打在对方的脸上。
接下来说什么呢?
是说酒吧的灯太暧昧,还是说酒气上头情难自持,要他莫怪?
我无法对他撒谎,可是我也无法放低自尊,乞求他同我破镜重圆。
但我还是想知道,在我因为父母离婚而崩溃的那一天,那一通通无人接听的电话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未等我开口,他扣在我脑后的手开始轻揉我的发。
他的声音深沉而颤栗。
他说:「我怎么会在你那么无助的时候,离开你呢?」
我的眼泪唰一下就落了下来。
我受不住他这样用鼻音和我说话,心里像是下了一场大雪。
我摸着他的脸,叹息着对他说:「都过去了。」
结果我摸到了一手温热的泪。
他哽咽着开口:「其实那天我也很难过。」
「我一直在手术室,抢救一个我治疗了大半年的孩子。但他那天以后再也无法睁开眼,无法喊我医生哥哥了。」
「他才十八岁……他本该在球场上挥洒汗水,本该在考场上以笔为戎,他本该在蓝天下与朋友开怀大笑。」
「可他却在我的手术刀下,心跳变成了一条直线。」
「我当时好想你,好想你在家笑着等我,我一伸手就能紧紧抱住你。」
「可我没找到你,我还丢了你。」
我们相抵的额头分开。
我看着在我面前揭开伤疤的男人,一时间泪水也模糊了视线。
他是我无比崇拜的医学院学霸,是市立医院青年医生中的翘楚,是我心中高大如神祗的陆医生。
我一度害怕自己配不上他,在他面前小心翼翼避开所有争吵,生怕他的金身露出一点缺口。
可我忘了他也有生活的压力。
我忘了他不是顽石,他也会受伤。
正如他当年没有学会对我敞开心扉一样。
我也哭着,看他泪流满面,看他从没展示过的无助。
歌中唱的「流泪眼望流泪眼」,此刻便是我们。
如何心酸,如何凄惨,如何分担?
我只能用手轻轻抹去他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