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们同行去郊外踏雪,都是世家郎君和贵女,身着狐裘斗篷。
天色暗得极快,雪又晃人眼,我们不慎迷了路,借宿在一家村落。
那时迟晏和林娴已经从西北重审完军饷案回京,他们显得熟络了许多,但我也没在意,毕竟我同迟晏是自幼的情谊,缔结婚约也已近十年。
国公府的嫡小姐会嫁给迟小将军,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迟晏照拂我的朋友,也是应当。
深夜,借宿的主人家有个半大儿子,身子不好,突然烧了起来。
天寒地冻,村中没有可用的郎中,借宿人家的母亲急得只掉眼泪。
我心下不忍,将狐裘递给了他们,盼望那半大小子身上暖和一些,可缓解些病情。
忽然听到有人惊呼,却见林娴已经去脱那小子的衣服。
她说要给那小子行针,同行的女郎年岁小的,不曾见过这场景,匆匆转过脸去,那小子虽未成年,也已有十三四。
迟晏踌躇,道,林娴毕竟是女郎,不如让他来。
林娴朗声,「人命贵重,如何还分男女,你又不会行医,若想相助,且去将柴火生得旺些。」
迟晏年少时,脾气很大,像一头倔驴,除了我,连他父母都轻易使唤不得。
可是那日,他一声不坑,就跑去生火,甚至忘记了我脱了狐裘,还在冷着。
后来我想,迟晏究竟是何时开始变心的,大约就是那个时候,他蹲在地上生火,向来什么都要干净的郎君一点也不在意火灰扑了满脸,朝林娴看去的眼睛里亮着光。
也可能更早,在我们宴饮,林娴却突然哭了起来,她哭得极美,说西北军天寒,每至冬季,村落的民户都吃不到荤腥。
我们这些京中的贵女,如何知道这些事,一个个都愣住。
只有迟晏,他去过西北的军中,他懂。
其实,若只有这些,我原也不气他们的。迟晏是西北的将军,林娴是西北的女郎,他们若彼此惺惺相惜,也说得过去。
可我慢慢发现,林娴和迟晏并非兴趣相投,而是林娴有意为之。
林娴啊,她虽是西北县官出身,在繁华的京城什么都算不上,可县官,到底是一县之主,那些边塞穷苦的日子,她也不曾经历过。
如何又能感同身受呢。
我是如何发现的呢。
大约是林娴温温柔柔地为迟晏的部下看诊,在迟家军中立义诊摊,声道她是女医官,要平天下恶疾。却在京中贫苦百姓叩门时,命婢子前去打发,佯装自己不在府中。
大约是我在寺中为迟晏求了平安符,精心缝进了荷包,荷包上绣了我们定情的海棠花,想要递给迟晏时,发现他已经挂了一个女工拙劣的荷包,绣着一个小小的林字。
大约是迟晏打仗归来,我还矜持着未上前探问,她就一把扑进了迟晏怀里,然后脸红不好意思地退开,说自己太牵挂了,她们西北女子爽朗,请我不要介怀。
那些日子我闷闷不乐,心中郁闷,却又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从前迟晏最紧着我,我皱一皱眉头,他都会半夜爬上我的房梁,装小猫来哄我。
家中人其实知道,但都默认他是我未来的夫婿,只惯会取笑我,不会阻拦。
二哥察觉到我不对,来问我,我还觉得不好意思,二哥听了半阙,就拎着长枪杀进了迟家大门。
迟晏和林娴暗中的暧昧,被猝不及防地掀开。
无他,二哥闯得太快,正撞见了他二人抱在一起卿卿我我。
之后,便是天翻地覆般,迟晏铁了心要退婚,丝毫不顾及我和姜国公府的颜面。
他们扯着「好兄弟」的遮羞布,在我眼皮子地下私相授受,还反过来说我们这些贵女过于无趣,脑子里都是男女有别、世家门第这样的东西。
可如今,林娴竟也说起了男女大防,不愿同曾经和她一样、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打交道。
多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