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
自习室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混着空调的暖风揉得人昏昏欲睡,突然的降温让大家看起来都懒洋洋的。
陈向禹支着脑袋,盯着报名表上的那片留白,潇洒的两个大字显得格外扎眼。
这个自我介绍……
真有意思。
“发什么呆呢?”江明旭抱着笔记本走了过来,另一只手还攥着充电器。
“没。”陈向禹把报名表扣在桌子上,心里乱糟糟的,和脚下排满的插线板一样复杂。
“我都看到了,还藏。”江明旭拉开椅子坐下,给电脑插上耳机,“此地无银三百两。”
“没有,是我刚刚拿东西从包里掉……”陈向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呢?这不是更欲盖弥彰了……
江明旭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看破不说破,“是那天那个小学妹?”
陈向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哎呀,当时觉得你学进了死胡同,让你去参加活动换换心情,现在怎么觉得我害了你呢?”江明旭学陈向禹支脑袋的动作看他,有点担忧,但更多是调侃。
“显你长嘴了?”陈向禹踹他一脚。
旁边学习的人投来不悦的目光,江明旭抱歉地朝那人点点头,用手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把大白牙又盖住了。
陈向禹低下头,手边咖啡杯的腾出热气来,撞到盖子上又化成水珠,顺着内壁滑落,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歪歪斜斜的印记,和窗户上的一模一样。
下雨了。
应该是这个秋天的最后一场雨。
宿舍楼门口,一对小情侣正面对面牵着手你侬我侬,余了了撑开手里的伞,挡住了视线。
这是加好友后的第三天,陈向禹没有发来消息。
不过也是应该的,人家加好友可能只是出于礼貌,又或许是联谊活动后期有什么要商量的地方,反正就算有一万种原因也不会是想要打卡那些约会项目。
毕竟谁都不想跟她这样的女孩谈恋爱。
当然了,他最不想。
余了了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掩在墙角管道哗哗排出来的水里。
“了了!了了!余了了!”田郁敏像是一条灵活的泥鳅,一下子就钻进了余了了的伞下,“让你等等我,你怎么又先走了?瞧把我淋的,我新买的大衣!”
“你自己不会带伞?”余了了睨她一眼,嘴上嫌弃,却不动声色地把伞往她那边移了移。
田郁敏挽着余了了的胳膊,笑得没心没肺,“哎呀,去教学楼老远了,举着伞手酸死了。”
“懒。”余了了漫不经心地接着话,把手塞进口袋,指尖碰到手机时突然传来一阵震动,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
是谁呢?
不会是……
不由自主的联想让余了了心跳莫名加快,步子也迈不动了
“诶诶诶!我头发!”
伞和余了了一并停下,独自前行的田郁敏撞在骨架边沿,编了好久的辫子挂在了上面。
她小心翼翼地找角度摆脱束缚,末了心疼地摸摸被勾出来的那缕发丝,噘起来的嘴快碰到了鼻尖,“不走了说一声啊!幸好没掉,不然我今天要跟你拼命!”
余了了杵在原地,双腿发沉,完全没有听进去她说了什么。
田郁敏意识到不对劲,开始担心,扶着她的双肩关切地问道:“了了你怎么了?”
“没,没事。”余了了木讷地摇摇头,在口袋里攥拳又松开,良久,掏出手机。
屏幕亮着,上面弹出一条隐蔽掉的微信消息。
这一刻,余了了的心跳仿佛撞到了嗓子眼。
“我去!你不会要猝死吧?”不明缘由的田郁敏慌了。
她最近总刷到一些有关猝死前兆的视频,余了了又熬了快一个礼拜的大夜,现在面色苍白眼神发直,很难不让人往那方面联想。
“别啊,活阎王可不能去见死阎王啊!你俩不得掐起来?!了了你别吓我!了了……”
剧烈的摇晃丝毫没有打扰到余了了紧张,她忐忑地解锁手机,点开微信,就当快要忘了怎么呼吸的时候,看清了消息的主人——
唐觅见:
{是兄弟就帮我砍一刀,靴靴亲亲~}
“……”
“了了?了了你给点反应了了!了了?”
“还活着。”余了了拨开肩膀上的手,“但是再这样下去就要死了。”
怎么会因为一条消息提示音就这么大的反应呢?
余了了自嘲地扯扯唇角。
她分不清自己刚刚那样是害怕还是期待,但看到发消息的人不是他时,心里涌上来那股失落格外真切,而且是骗不了自己的那种真切。
余了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是不会有交集的人,明明是没什么未来的过客,明明是自作多情,明明这些你已经告诉过自己很多遍……
在他面前啊,她总是自作多情,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雨下大了些,把人困在一个个小小的圆里,用淅淅沥沥的珠帘圈着。
几个没带伞的男生一边**一边顶着书往前跑,踩在水坑里溅湿了裤脚。
余了了和田郁敏慢悠悠地往前挪,在路过一片被浸透了的落叶时,面前出现了一双雨靴,抬起头往上看,是班长正穿着雨衣站在跟前。
“诶?赵祎?”田郁敏没想到会遇见他,“下这么大雨干嘛去?还送外卖呢?”
“没有。”赵祎习惯性地挠挠头,忘了自己带着帽子,蹭了一手水,“我今天帮驿站上门取件。”
赵祎很忙,好像从大一开始,他就一直在**。
比如在食堂打饭,在图书馆录入,在小卖店搬货,前不久又在风吹日晒里送外卖。
“你换**了?”
“不是。”赵祎摇头,“一起干着呢。”
“厉害啊。”田郁敏感叹,“好小伙儿,真靠谱,小小年纪就懂得上进,谁要跟你在一块儿不得幸福死?”
赵祎有些不好意思,“咋会,女生都看不上我的。”
“你咋想这么消极呢?”
被问到这些,赵祎脸上闪过失落和懊恼,“前几天那个配对对象到现在都没理我。”
余了了眼眸动了动。
赵祎现在应该有一种尊严被忽视的感觉吧。
就像被晾在刑场的死犯,蒙着眼睛,很清楚不会有救赎,却也听不到枪响,在无尽的恐惧中第一次发现生命可以这么漫长。
这种感觉,她最清楚了。
“一开始没说要换组,现在又不跟我一起去打卡,消息也不……”赵祎开口想要抱怨,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背后怪女孩子不礼貌,匆匆息了声,“可能我真的有点差吧。”
田郁敏笑了,人家那是根本懒得换组了,并不是针对他,毕竟这里头不知道多少是冲着陈向禹来的,没配对上陈向禹,其他是谁都无所谓。
但她没直接说出来,只是安慰了一句,“别这么想。”
“你呢了了?”赵祎看向一直沉默的余了了,“我瞧着那天你也在联谊里,下这么大的雨还出去,是要约会?”
“我?”
“她?”田郁敏恨铁不成钢,“她还不抵你呢。我要没猜错,这俩人连微信都没加。亏我那天那么激动,白瞎啊白瞎。”
赵祎的眼睛一亮,“那咱俩一组吧。”说完又腼腆地低下头,是一种奇怪的羞涩。
余了了愣住了。
路过去避雨的猫粗鲁地叫了一声,加快了脚步,消失在被雾蒙住的墙角。
田郁敏也粗鲁地叫了一声,比猫还要粗鲁。
“WHAT?”她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头疼,“大哥这是要做咩啊???你要跟了了?!你不会……”
“不是不是。”赵祎连连摆手否认,耳尖有些发红,藏进正在被雨水拍打的帽子里,“报名只加两分,打卡完活动加五分,我意思是,我们俩可以一起加分,这个学期我也差着学分呢……”
这理由本来挺合理,但以他这样子说出来,就……
“你是班长,你会学分不够???”田郁敏说话喜欢动手,她扬起胳膊给赵祎一掌,积攒在雨衣褶皱里的水被震起来,溅了余了了一脸。
余了了一颤,这冰凉凉的感觉倒是让人一下子清醒不少。
“也……好。”
“也好?”听余了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田郁敏感觉自已好像又长了一个头,而且也跟着疼了起来,“好什么好?我亲手牵的红线不允许你们这么草率就给我剪断!!!”
余了了苦笑,她那根红线,两头都没人接。
“行了,决定了,就加分吧。”
别跟那个人有瓜葛了,她真的不想再挣扎一次。
“什么玩意儿啊!?”田郁敏伸出手在两人面前一顿呼啦,像只急眼的土拨鼠。
余了了没理会她,自顾拿出手机,鼓起勇气点开了这几天一直绕开的联系人,指尖在键盘上跳跃几下,输入一行字:
{我们还是换一下配对对象吧。}
田郁敏瞪着屏幕上的头像,惊讶到鼻孔放大,“你俩什么时候加的微信?我怎么不知道?”
“不重要。”
“重要!”田郁敏扳着余了了,强迫她看着自己真诚的眼睛,然后开始画饼,“你知不知道这说明什么?说明有戏!说明你俩有可能!说明姻缘能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幸福是奋斗出来的!想清楚啊!陈向禹!是陈向禹!”
余了了被她嚎得动作一顿,拇指在发送键上打了个虚晃,脑海里浮现出好些画面,有夏夜的操场,有随风浮动的衣摆,还有那枚落在掌心的钥匙,转瞬即逝的温度却在心里好久都没散开。
“陈向禹是谁?”赵祎摸不清头脑,“为啥必须是他?”
!!!
没错,为什么必须是他?
余了了再一次清醒,她闭着眼睛甩甩脑袋,把那些杂念清理干净,不再受田郁敏洗脑,“好了,我跟他没可能,更没什么姻缘,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此打住,不要再提他了!”
说完,眼一闭,心一横,把消息发出去了。
“诶诶诶!你疯了吧余了了?!那是陈向禹啊!”田郁敏气得想骂人,指着余了了开不了口,转身把矛头指向了赵祎“都怪你!多嘴什么!不会说话别说行不行!真……”
余了了被田郁敏对赵祎连打带踹的样子逗笑了,此时她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几天被折磨的喘不过气来,现在才感受到到晨风和泥土的味道是多么鲜活。
“嗡嗡”
手机传来新消息的提示音,余了了以为又是唐觅见让点什么链接,刚准备退出陈向禹的聊天界面,突然看到屏幕底端竟然多了一条白色的会话框。
{我在图书馆三号自习室}
余了了瞳孔一缩,重负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