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家里水缸里水挑满,再去把猪圈打扫干净。」
「做完了再把院子里的柴火劈了。」
说完我就要走。
他问我:「那你去哪儿?」
「我去哪儿还要跟你汇报?」
我没好气地丢给他一个白眼,没再理他。
跟我爸说了我要考大学的想法后。
我爸就皱了眉头。
「咋忽然想要去考大学呢?」
我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说:
「一直想去考,怕你不同意。」
「而且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这不你养了个干儿子,也有个照应了吗。」
「爸,我想考医学院,将来当医生。」
我妈是难产死的。
那时候农村医疗水平太差,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
要是我妈也能生在新时代,去医院生孩子,大概率不会死。
我也不会从小就是没妈的孩子。
这是我和我爸共同的遗憾。
不用我解释,我爸就明白我的想法。
他又习惯性地掏出旱烟袋,坐在田埂上抽了起来。
我知道,他又开始心烦了。
当年我读完小学,要去镇上上初中,他就是这个表情。
主要是舍不得我。
其次就是村里人爱说风言风语。
他们觉得姑娘家不要读那么多书,读了也没用,将来还是要嫁人生孩子。
读书还得花钱,不如留在家里干农活,做家务。
我爸的确很爱我,我说想去上学,他还是让我去了。
但考大学和读初中不一样。
初中在镇上,步行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辛苦是辛苦点,但早晚还能见着面。
可离我们家最近的大学在省城,那可不是天天能见面的了。
「爸,你让我试试嘛,也不一定能考上。」
我这么安慰他。
他白了我一眼:「要考就得认真考,考不上,考它作甚?」
我噗嗤笑了,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从那天开始,我爸就不让**农活了,给了我钱,让我进城去买书。
令我意外的是,沈南乔竟然没有主动提出要考大学。
反而主动承担起大部分的农活和家务,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连我爸都对他赞不绝口,劝他别那么拼命,多歇歇。
可他只是笑笑,说自己闲不住,想多干活。
却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露出了他受伤的手,
他的手原本是极好看的,修长笔直,骨节分明。
此刻却长满了茧子,还有大大小小多处伤口。
我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辛苦大哥了。」
他神情一滞,脸上分明是失落和委屈。
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上辈子为供他上学,我爸累病了,我一个人挑起家庭的重担。
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冬天手脚生冻疮也还要去帮别人洗衣服挣钱。
他可曾心疼过?
没有,他只会偷偷在日记里写,我的手脓肿发炎,流血水,看了让他吃不下饭。
现在还指望我心疼他吗?做梦呢!
吃过饭,我就回房看书了。
沈南乔拿了一个削了皮的梨进来。
「婷婷,吃梨!」
我随手接过来,啃了一口。
沈南乔满脸期待地问:「甜不甜?」
「嗯。」我敷衍地应了一声,他似乎不太满意,依然盯着我看。
我问他:「还有事?」
沈南乔抿了抿嘴,犹豫再三,才问我:
「婷婷,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开心?」
我觉得他有病。
上辈子我处处讨好,掏心掏肺,他是怎么回报我的?
我没有看他一眼,一边啃着梨,一边翻书:
「你大可不用做这些。」
「我爸收留你,是为了报你爸当年的救命之恩。」
「等你有了更好的前程,你随时走。」
沈南乔突然激动地抓着我的手腕:
「我不走!」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
我这才抬头看他,他红着眼睛,仓皇无助。
我紧皱眉头,不知道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他留在我家,本来就是为了找个容身之所。
他应该和我一样,并不想跟对方牵扯太深,以免相互亏欠才对。
我挣脱了手,正想骂他两句,让他别恶心我。
他突然郑重又诚挚地说:
「婷婷,你好好复习。」
「其他的,都等你考上大学再说。」
「我保证在这段时间,绝对不打扰你,不惹你生气。」
说完,他把我啃剩的梨核拿走了。
我有点懵。
他还是那么令人捉摸不透。
只是这一次,我再无心思去揣摩他的一举一动都隐含什么深意。
曾经一心系在他身上,悲喜皆由他的陈婷婷,已经死在了天桥下。
从那之后,他果然没有继续再对我说莫名其妙的话。
而是更加卖力地干活。
农闲的时候,他就进城去务工,工资全部交给我爸。
也会给我买衣服,买文具,自己却依然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
我要照单全收,从不拒绝。
因为这些,上辈子我都为他做过,我没有亏欠。
我只是更加努力地投入学习中。
我基础不好,好几年都没接触过书本知识,重新拾起来异常困难。
语文历史还能靠死记硬背。
可数学不行。
我只能从最基础的题开始做。
没日没夜地学。
背公式,做例题。
每次遇到难题,都能把头皮挠破。
我的时间并不充裕,越是学,就越是觉得考大学很难。
可我不愿意放弃。
上辈子的经历,让我明白,未来没有学历没有文化是没有出路的。
哪怕摆脱了沈南乔,也摆脱不了没文化要吃的苦。
我不想再做苦工,不想爸爸生病都没钱治。
我要抓住命运递过来的绳索,拼尽全力往上爬。
我天不亮就爬起来学习,一直能学到深夜。
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异常珍贵。
多努力一分钟,考上大学的希望就多一分。
多学一秒钟,逆天改命的成功率就多一点。
可能是太拼命了,步行去镇上买书的时候,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躺在了镇上的卫生院里。
旁边守着一个穿白色「的确良」衬衫的斯文小青年,
他正捧着一本历史书在认真阅读。
连我醒来都没发现。
我轻咳一声,问:「你好……」
他惊了一下,差点儿把书掉在地上,慌乱地放好,才问:「你醒啦?」
「是你把我送来医院的吗?」
他点头,挠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
「你晕倒在路边的时候,我刚好路过。」
「医生说你有点中暑了。」
「现在感觉好点没?」
我点头,隐约觉得他有点眼熟,但一时竟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只是盯着他的脸看。
他被我看得面红耳赤,问:「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我才惊觉自己唐突了。
赶紧说:「没有,谢谢你啊,还未请教您的贵姓?」
「孙建新!」
他报出名字的那一瞬间,我就想起来了。
他竟是后来红遍全网的著名律师。
我被媒体曝光后,还咨询过他,有没有办法为自己讨回公道。
他回我说他当时在国外,等他回国可以面谈,
还给我提了很多宝贵的建议。
鼓励我勇敢面对。
对当时深陷苦难的我而言,太温暖也太珍贵。
可随后我儿子就出事了,我也万念俱灰跳了天桥。
没想到这辈子,竟会在这里遇到他。
不得不感慨缘分之奇妙。
「怎么了?」孙建新慌乱地看着我,「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就跟我说。」
「我会尽量帮助你的。」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慌忙擦掉眼泪,摇头:
「没有,谢谢你,孙……孙同志。」
我差点儿把「孙律师」三个字脱口而出。
孙建新松了一口气,忙说:「助人为乐嘛,不要放在心上。」
「医生说你挂完水就没事了,你家住哪儿,要不要我帮你通知家人?」
我摇头:「不用了,我家离县城还远呢,过会儿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他也没勉强,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他告诉我他今年也要参加高考,问我打算考什么学校。
我俩聊得很投机,等出院时,天都黑了,他坚持要送我回家。
「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有自行车!」
可以看出,他家境很不错。
这个年代能骑上二八大杠的,可太少了。
我没有坚持,主要是怕回去太晚,我爸会担心。
我坐在他车后座,一路有说有笑的,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却迎面撞见了沈南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