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的装修进入收尾阶段。
初秋的天色有提前收工之势,将暗未暗时,孙鲤试着打开招牌上的LED灯,“鲤记”两个字腾腾发亮的瞬间,她错觉真有一尾锦鲤在头上游跃,眼睛所见之光亮,tຊ是它溅洒起的水花。
锦乐路是较宽阔的大道,从前是住宅区,后来附近慢慢有厂企、学校建成,地价一时飞升,饶是如此,商铺发展却很一般。自住的居民很珍惜这个地段的清静,一条偌大的路从头走到尾,商铺屈指可数,陶至庭说整条路上目前生意最稳定最好的,是乐南小学后门的文具小卖部。餐饮铺子更是难见踪影,最近的也要穿过窄巷去到隔壁街,可说“鲤记”开在这儿,评一句“得天独厚”不为过。
“阿鲤?”
结束孙鲤神游的,是来自后头的一句招呼。
孙鲤转过身,见到穿着略微正式的施去闲。
“师傅们忙活的时候,我就看到这招牌了,当时我就想着该不会这么巧吧?没想到真是你。”施去闲不掩讶然之意,“你竟然真的把店开起来了。”
“施老师到时会登门光临吗?”孙鲤笑问。
“和孙老板相识一场,报我的名字能打折吗?”
“那只能给施老师本人打折。”
施去闲付之一笑,又问:“真的是和那个人一起开的吗?”
孙鲤知他指的是陶至庭,颔首道:“是他。”
施去闲跟着点点头,“既然开了店,是不是有想留下来好好发展的打算?”
“没想那么多,只是找点事做。”孙鲤想他大约是没话找话,毕竟这问题的答案现今来讲对两个人的关系来说无甚意义,她把话题带回他身上,“倒是听说施老师感情有新进展。”
“你还留意这个?”
“人家来笑我走宝。”
“你这话阴阳怪气。”施去闲笑道,“咱们是没结果,可也算较量过,你哪里是这种自伤的人,说这种话摆明是调侃我。”
他说得在理,没了那层需要较量的关系,孙鲤觉着两个人聊天自然不少。
“和施老师做朋友比较自在,我是真心祝愿施老师前程锦绣的,说不好到时我真留下来,结婚生子,若干年后也要把孩子送到施老师班上去受教育,届时还有优势,能直接抱施老师大腿。”即便是开起玩笑,亦毫无负担。
施去闲不上她的套:“我可不是受贿的人。”
踟蹰一阵,两个人都保持着缄默。
“时候不早,我得回家吃饭了,什么时候开业给我发个消息,一定来捧场。”施去闲忽而露出窘相,“你......没把我删掉吧?”
孙鲤摇头:“不至于。”
“那,一定发我。”
“好。”她和他挥手再见。
施去闲走后,孙鲤又百无聊赖地倚在门边。昨夜说今日要和她说的陶至庭,一整天未露过面,也没消息,全然不似他的作派。六点半时,李红琴打来电话,问她是否要回家吃饭。孙鲤应付母亲:“好不容易闲下来时突然好饿,已经吃过外面的东西,晚点再回去。”
她不想主动联系陶至庭,心思不在工作上时,又总分神去想他会和她说什么事。一天闹下来,除去在家用过的早饭,中午只简单吃了两个包子,自己用水兑开柑橘原浆,竟就一点都不饿撑到现在。
他今天还过来这儿吗?
这个钟点,她发去问一嘴,是情理之中的吧?
可是那小子滑头得很,说不定就顺杆爬要问她一句:“你不会一整天都在等我吧?”
孙鲤把手机掏掏藏藏间,惦念了一天的人渐行渐近,就出现在了眼前。
“我今天去找了恩福寺的张伯,看开店的日子。”陶至庭自觉向她讲明今日没现身的原因,“张伯那儿规矩多,礼数走下来竟要掉大半天时间。”
“看好了吗?”
“嗯,最近最好的,是下周三。”
孙鲤在心中细数,剩不到五天时间。
“你还信这些。”她浅笑。
“当讨个好意头。”
“你昨晚要跟我讲的就是这个事?”
“不,是另外的事。”说到这个,陶至庭松懈下来的神情又有些许紧张起来,“后天,是我一个大学同学要结婚的日子,我要出去一趟,我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又是喜宴。
孙鲤本能觉得疲乏。
“出去哪儿呢?”可她还是没表露出来。
陶至庭说在N市,那是他上大学的地方。
“一年到头,要吃多少婚席?”孙鲤不自觉流露出对吃席的厌烦。
“他不摆酒,只是读书时我们感情好些,他问我愿不愿意过去一趟,夫妇两个请我们这些要好的朋友吃一顿就算我们给了面子、捧了场。”
孙鲤真想问,那她去算怎么回事、什么身份呢?
“人家又没请我。”话到嘴边,吐出的却是这种小家子气的怨言。
“我请你嘛。”他说道。
“不要,店也要有人顾。”她推辞。
“东西基本都到位了,你看,招牌都亮起了,只等开业那天,没有什么要操心的,这些日子你也累得紧,就不想出去放松放松吗?”
“我妈要是知道我和你出去玩,你想她会放我出门吗?”
“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和琴姨斗智斗勇,只能是你。青出于蓝胜于蓝,你要想出来,我不信你没法子。”
“你现在约我出去,还要我想法子!”
“我这是技不如你嘛。”陶至庭左右看了看,一条路上除去路过的,不算热闹,可怕她有顾虑,他还是进了门冲她招手要她进来,等她进来了才敢去拉她的手,“求你。”
常年干活,陶至庭的手是粗厚的,偶有几处薄茧蛰伏。
这样的手拉着她纤薄的手,她像一团棉花掉落进凹凸错致的迷宫。她要是执意不肯去,他无可奈何,他知道,所以才耍这种戏码。幼稚,又有些合她胃口。
“你不是要我去给你充面子假装是你女朋友吧?”她警惕道。
“不要,这种事我做不出。”他和她允诺,“到了饭点,你可以不陪我去。”
她可以拒绝的,也应该拒绝。
他说出来的,也不是她想听到的那种答案。
饭桌上,孙鲤思虑重重,筷子夹住了一根豆芽,顿住后再无后续动作。李红琴和孙祥对视了一眼,才用筷子在她跟前晃了晃,“**,饭吃着吃着魂丢去哪儿了?”
孙鲤的筷子松开那根豆芽。
“明后两天,我要出去一趟。”她把筷子也放下,怕扯谎不够功力撒了筷子露馅儿。
“去哪儿?”
“之前一个同事结婚,邀我过去参加婚礼。”
“这么要好吗?值得你都回来了还折腾一趟跑过去?之前你提过吗?”李红琴一问三连。
“关系还可以吧,主要这阵子不是忙着店里的事,我也有些累,想趁着店里没开张,出去散心一趟。陶至庭找人看好日子了,下周三我们就能开业了。”
“这倒是,真经营起来再想走开就不容易了。”孙祥支持她出去,“要去多久?”
“两天吧,在外过一夜。”
“你同事包食宿吗?”李红琴问。
“包的,她请我过去的嘛。”孙鲤尽量露出轻愉的神情。
“那就去嘛,这点事还掂量得饭都不好好吃。”李红琴以为她压力过大,自然也愿意她主动调整好状态。
在车站和陶至庭碰头时,孙鲤并未如想象中那么开心。
恋爱她不是没谈过,韩前也不是她唯一交往过的男人。往昔那些男人,即使和她处于暧昧阶段,互动之间,还是盼她有回应的,亦好让关系再进一步。
可是陶至庭的套路她看不太懂。
他毫不掩饰对她的喜欢,也乐于用话来讨她高兴,一味的好像只是让她得悉自己的心意就知足了,至于她对他是什么看法,似乎不是特别重要?
他希望她能陪他出去,她答应了,他就欢喜。
她是不是喜欢他,为什么会答应陪他出去,好似也无所谓?
一番捋下来,她像吃了巨大一口瘪。
挠心得紧,失落得要命。
车上她的座位靠窗,一上车她就借口昨夜睡不好,闭目养神,还把头偏过一边,不想再和陶至庭说话。
到了N市,陶至庭打个车,两个人到了一家民宿。是Loft,上下一层各有一张床,大片落地窗前,外头天空高阔,建筑成群,叫孙鲤想起从前工作过的大城市,风景无异。
“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陶至庭放下行李,邀她出去。
“我想睡一觉。”孙鲤无精打采。
“那我出去买点带上来,你醒来可以吃。”
陶至庭离开后,孙鲤三两步上楼。她其实一点不困,只是又要和他单独相处,竟浑身懈怠犯懒。须臾,她听到楼下陶至庭回来的声响,更不敢动弹。
就这么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硬生生躺到日落时分。
陶至庭亦沉得住气,居然也不喊她,就任她“睡”。
孙鲤躺得头发沉、腰发酸,假装起身。下楼时看到陶至庭坐守在楼梯看,等她一步步走下来,他一步步迎上去,两个人在楼梯中层,一上一下,陶至庭眉目委顿,问她:“你是不是知道?”
“知道什么?”孙鲤不解。
他再走上一级台阶,和她平级,一手拦住她再往tຊ下走,低头道:“我想你明天陪我去吃饭。”
“你......你不是说我不——”
“我不想你假装是我的女朋友陪我去,我想和我的女朋友孙鲤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