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舒白转到了我们学校。
我们班级中间只隔了一个楼层。
听说他刚转来的时候引起了很大轰动。
没办法,他在外面装得礼貌乖巧、天真可爱,看起来就像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
我坐在花坛边,不停往嘴里塞零食,抬头便能看到舒白站在二楼走廊上,周围聚集了许多小迷妹,俨然众星捧月般的架势。
外面的他唇角总是带着一抹弧度,美丽妖冶,眼里虽有笑意,却更显薄凉。
像什么呢……就像在脸上画满油彩的戏子。
许是看见了我,舒白微微侧身,露出一个在我看来极其轻蔑的笑容。
阳光灿烂,他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我抿唇,突然觉得嘴里的零食不香了。
放学后,我等他一起回家。
等了许久,都没瞅见舒白的人影。
我只得亲自去找人。
晚霞如同一片赤色落叶坠入人间,斜阳之下的教学楼变成了暗紫色,好似云海之中的礁石。
舒白立于树荫下,冷眼看着在水里挣扎扑腾的孩子。
那个小胖子我知道,听说是个小霸王,自从舒白转学过来,他就一直在找麻烦。
我凑过去,拆开牛奶,吮吸一口,「他好像不行了耶。」
舒白侧首,抢过我牛奶就喝,语气波澜不惊,「死不了。」
其实这水池并不深,不过刚好是他爬不上来的程度。
小胖子呛了几口水,脸都涨红了,也许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刻。
路过的保安看见了,连忙把人捞起来。
后来连老师都喊来了。
小胖子号啕大哭,指着舒白,「呜呜呜,就是他!就是他把我推水里的!」
老师蹙眉,试探性地问他:「舒白同学,真的是你做的吗?」
舒白睫毛微颤,脸上满是懵懂无措,单纯无辜极了,「老师,不是我……」
不得不说他的演技实在精湛,看不出丝毫破绽。
这时,有几个小朋友也围拢过来,维护着他。
「老师,舒白平时最温柔了,怎么可能欺负他呀?」
「就是,倒是他天天找别人麻烦,真讨厌。」
「对啊,对啊,恶人先告状。」
小胖子快急死了,他哽咽指着我,「她当时就在旁边,她看见了的!」
嗯?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我,好严肃的场面。
我忙喝口奶压压惊。
「不好意思呀老师,我什么也没看见。」
3
继母是个虚伪又做作的女人。
她总想表现得像个贤妻良母,可奈何演技太过拙劣,就连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满眼的不耐烦都快溢出来了。
说起来,舒白的身世挺可怜的。
连爸爸是谁都不知道,生下来就被他妈丢到乡下外婆家。
直到老人家过世,没办法才把他接回身边。
继母似乎觉得自己占了个大便宜,毕竟我爸是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
故事的开始总是美好。
她眉梢带笑,名牌包包、精美首饰数不胜数,穿着性感迷人的裙子,摇曳生姿。
慢慢地,她没那么爱笑了。
有时不经意间会露出身上青紫的印记。
爸爸抬一下手,她都会吓得往后缩。
随之而来的,继母对舒白越来越差,像是把他当成了出气筒,非打即骂。
乌云滚滚,风声呼啸。
闪电划破天际,滚雷碾过漆黑的苍穹,大雨倾盆而下。
舒白赤着脚敲开我的房门。
他躺在身侧,裹得像只蚕蛹,只露出黑黝黝的脑袋。
别墅里隐隐传来女人压抑的痛呼声以及男人高声的咒骂。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时不时划过耀眼的闪电,侵蚀整片黑暗。
沉默的气氛蔓延,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夜空。
舒白打破了无声寂静,「林奈,你妈妈呢?」
「死了。」
我耸耸肩,指着卧室天花板,说道:「喏,她就吊死在那儿」
因为产后抑郁,也因为被家暴得太惨,那个女人精神崩溃了。
我就在这个房间里整整两天,看着她的尸体晃啊晃……
他一点不害怕,由衷感叹:「这确实是很完美的上吊位置。」
我给予肯定,「英雄所见略同。」
当初爸爸也是这么说的。
舒白平躺着,睡姿十分乖巧,头发丝却显得凌乱。
我身子微微往前倾去,细细打量他。
嗯,皮肤**细腻,睫毛又黑又长,眼睛也漂亮得不像话。
好喜欢,好喜欢。
我眼里划过一抹痴迷。
怎么办?真想把它收藏起来。
他会生气吗?
舒白忽然开口:「你在想什么?」
我如实回答:「我在想,你死了以后能把眼睛送给我吗?」
他慢悠悠地说:「林奈,你太重口味了,居然想用这样的方式跟我长相厮守。」
我:「……」
4
舒白是个合格的玩伴,非常对我胃口。
其实我不介意就这样一直下去。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爸爸与继母之间的感情似乎越来越好了。
他们经常一起出门,每次归来都兴高采烈。
餐桌上,我看着继母日益隆起的腹部,幽幽开口:「阿姨,你肚子又胖了。」
她捂嘴轻笑,抚摸着肚子,说:「这不是胖,阿姨肚子里有了弟弟,奈奈高不高兴?」
我目光微闪,弟弟……
这时,爸爸走了过来,他没有看我一眼,径直走到继母身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腹部,眼里满是期待。
「来,让我摸摸宝贝儿子。」
「宝贝儿子,赶紧出来吧,爸爸都等不及了。」
印象里,爸爸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继母嗔怪地看他一眼,「这才五个月,早着呢。」
爸爸哈哈一笑,半点脾气都没有,与往日暴躁的他判若两人。
是了,从我出生起他就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女孩儿,不能传承香火。
他心心念念的儿子终于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时刻关注着继母。
爸爸很宠爱她。
继母满面春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与友人打电话炫耀肆无忌惮。
「我啊,都去医院检查了,保准是个儿子。」
「等我生了儿子,以后整个林家不都是囊中之物吗?」
「不管我要什么他都会满足的,哈哈哈。」
慢慢地,她对我再也不屑伪装了。
在爸爸面前她扮演贤妻良母,背地里却骂我是小**、赔钱货。
日子一天天过去。
放学途中,我突然对舒白说:「我讨厌他们。」
他十分冷淡地「嗯」了一声。
转眼到了跨年夜。
家里佣人回家过节,爸爸在外面应酬。
偌大的别墅安静万分。
原本干净的大理石台阶上附着一层淡淡的油,肉眼几乎察觉不到。
我转身回房,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传来一声女人惊慌的尖叫,转瞬间又归于平静。
我站在拐角处,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
继母从二楼的楼梯口滚了下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殷红色液体从她身下缓缓晕染开来,像是花圃里绽放的绮丽玫瑰。
后方传来响动。
舒白赤着脚走过来,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他立于我身侧,眸光深黑,一眼望不到底。
「她会死吗?」
「你说的是哪一个?」
时间仿佛静止,四周阒然无声。
真冷啊。
我打了个哆嗦,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哥哥,我睡不着,你陪我好不好?」
少年的侧脸在黑暗中有些模糊,那双被额前的碎发微微遮着的眸子在灯光下似碎了一地的星光。
他说:「好。」
我不甘于一人独当恶鬼,我要他也一同沉沦。
5
继母流产了。
爸爸很生气。
又过了一个月,他们离婚了。
继母带着舒白离开了我家,来时多么风光,走时就多么狼狈。
我趴在阳台上,目送他们远去。
舒白偏头看了一下我的方向,距离太远,瞧不见表情。
深夜,爸爸又醉倒在了沙发上。
他愿望落空,不满于一切。
如同我幼时那样。
躁动的拳头频繁挥舞着。
最后摔死了我的猫,杀死了我的妈妈。
我现在都还记得,爸爸勒死了她,然后伪装成自杀的模样。
他说:「多么完美的上吊位置啊。」
6
我以为和舒白从此不会再见。
可缘分总是奇妙的。
一年后。
在一场宴会上,我看见了他。
不过场面有些尴尬,他正在被人揍,脸颊两侧是清晰可见的五指印。
为首的少年是今晚宴会主人的儿子——舒恩宇,一个被宠坏了的混世魔王。
我蹲在一旁,吃着糕点。
直到他们离去,才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这才多久,就混成这样儿了?」
舒白顶着张猪头脸,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夺过我手里的蛋糕就往嘴里塞。
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被西装革履的男人带走了。
酒过三巡。
宴会的**部分终于开始。
A城赫赫有名的房产大亨舒建邺要向大家介绍他家族的新成员,作为正牌妻子的徐燕霜在一旁强颜欢笑。
她可是个狠角色呢。
我坐在沙发一角,看到舒白被带上去,一脸的惨样。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儿子——舒白。」
豪门之内总有一些腌臜事,想来又是个私生子什么的。
大家心照不宣地鼓掌。
好家伙,他这是飞黄腾达了呀,不得了,不得了。
舒白看向我,勾唇笑了。
大厅内灯火通明,精致的水晶吊灯耀眼夺目,光影映在他眸子里,好似璀璨星河。
嗤,被揍成猪头了还笑。
真丑。
7
后院。
「以后再让我知道你欺负弟弟,我就削了你的皮!」
舒恩宇被骂得狗血淋头,连卡都被停掉两张。
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舒白。
「爸爸,不是哥哥的错,是我不小心……」
舒白眼睛濡湿,无辜可怜。
舒建邺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你向来乖巧,以后要是受委屈了,一定要告诉爸爸。爸爸给你做主。」
二人前脚刚走。
他立马不装了,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没想到你亲爹还大有来头啊,你妈去哪儿了?」
我坐在花园的大树上,双脚晃晃悠悠。
他仰头看我,瞳孔漆黑,墨染一般。
「徐燕霜不会允许她威胁自己地位的。」
「去母留子,你没听说过吗?」
说罢,舒白张开双臂,「下来。」
「哦……」
我从树上跳下来,纯白的衣袂翻飞,稳稳落入他怀中。
他忽然抱着我就不撒手了,头埋在我脖颈间,拱了拱,可怜坏了的模样。
「林奈,我好疼啊。」
闻言,我十分恶劣地戳了戳他红肿的脸颊,「活该。」
「你也就这张脸能看,要是毁容可就完蛋了,以后都找不到媳妇儿。」
8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多余的。
他居然把宋涟漪都搞定了。
宋涟漪是宋家掌上明珠。
她性子嚣张跋扈,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
据说她失足落水,醒来后便对舒白一见钟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起先我还以为是以讹传讹,直到亲眼所见。
舒白被舒恩宇等人针对,淋了一身的水,好不狼狈。
宋涟漪冲上去就给了舒恩宇一巴掌,「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对方捂脸,不可置信,「你吃错什么药了,脑子进水了不成?居然维护这个野种!」
她冷哼一声,「从今以后,谁敢欺负舒白,就是跟我宋涟漪作对!」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舒恩宇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那叫一个憋屈。
啧啧。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她改变如此巨大,简直像换了个人。
放出豪言壮语后,宋涟漪心疼地关心舒白,「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看?」
少年浑身湿透,晶莹的水珠从眉眼滑落,没入衣领,纯洁中带着别样靡丽。
她眼里划过一丝惊艳,声音更加轻柔:「我给你找了件新的校服,你去把衣服换下来吧?」
舒白垂眸,平添几分柔弱,「谢谢你了,宋同学。」
「别那么见外,叫我涟漪就好,咱们是朋友呀。」
宋涟漪路过时,视线若有若无地划过我,眼底藏着深深的敌意。
我默默让道,认真思考了一下。
印象里好像从未与她打过交道,甚至话都未讲过。
她倒好似认识我许久了。
舒白在空旷的教室里换衣服。
我偷偷摸摸溜进去。
「你给那个宋涟漪下蛊了?」
把人迷得五迷三道的。
他低着头,随意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渍,长长的睫毛还沾着雨水,在光影下闪闪发光。
「她已经死了。」
什么?
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舒白把头靠在我肩上,语气悠闲轻慢,「那天我亲眼看着她落水的,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可不知怎的突然又活过来,你说神不神奇?」
我不耐烦,「别闹,说正事呢。」
他有点不高兴,「你不信我?是真的。」
这种光怪陆离的事情怎么听都觉得玄幻。
「这么说她现在是个死人?我瞧着也不像啊。」
「你都不怕?」我问。
舒白眨眨眼,「为什么要怕,你不好奇她处心积虑接近我是为了什么?这个游戏很有意思,不是吗?」
「我看她确实对你很有意思。」
这孩子了不得,连死人都能蛊惑。
他忽然欣喜地半撑身子凑近我,浓黑的眸子随着眼角挑动微微上扬,「林奈,你在吃醋吗?」
牛头不对马嘴。
我一把拍开他的脸,「少来勾引我。」
我只当舒白在逗我玩,世界上哪有这么玄幻的事情?
对于他的解释,我更偏向于宋涟漪脑子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