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川在校庆上提问环节的对话,不知道被在场的谁录下来传到网上去了。
青春洋溢的学生问在高台之上的柏川:「有白月光是真的吗?」
他回答:「是。」
「她在现场吗?」
他静默了一瞬,说:「在。」
柏川出道一直以冷淡出圈,很少有情绪起伏大的时候,笑和激动都很难显露,更别说这段视频里他绝无仅有红着耳的模样。
视频里一角把林宛儿也框进去了。两人的热度直飙热榜。
林宛儿那边发了条微博。
林宛儿v:我听见了~~~
直接对应柏川那首歌名,暗示性极强。这算是她第一次亲自下场表明二人关系,默认柏川的白月光初恋就是她。
cp粉和过年一样,快磕疯了。不过林宛儿最近的动作太频繁,又是接剧本,又是代言的,柏川的粉丝盘大,觉得她太急功近利了些,但看在柏川的面子上,勉强算是祝福。
这场盛大的暗恋本该和所有童话一样转向美好的结局,直到一条柏川演唱会后加急制作好的个人访谈横空出世。
他除了作品面众之外,很少接受这类的访谈。
访谈中主持人提到,半开玩笑:「柏老师,粉丝们托我问个问题,你的白月光是学姐还是学妹?」
柏川垂着眼摇摇头:「都不是,是同学。」
主持人素质很好,收敛住脸上的惊讶。网上水军造势火热的林宛儿,确确实实就是他的学妹。这一波几乎等同于,官方下场打假了。
访谈的尾声,主持人问道:「《她听得见》这首歌,未来一定会成为无数人的青春主题曲,柏老师,为什么你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呢?」
这次柏川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再抬起眼望着的就是摄像头了,他轻轻眨了眨眼,难得的露出几分迷茫。
柏川的眼神几乎要穿过屏幕而来。
「有一天午后,在漆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她慢慢地向我走来。我想知道,她路过我的时候,有没有听见我,急促、藏不住的剧烈心跳声。」
有没有听见我,藏不住的盛大爱意。
柏川没有个人微博,工作室紧跟转发了柏川的个人访谈。
柏川音乐工作室v:老板说,不该听的人听见了。
几乎是在访谈一出来的时候,林宛儿就删掉了「我听见了」这条微博。
从演唱会结束开始这段时间,算得上她演艺生涯最高光的时刻,只不过是凭着绯闻和乱蹭出圈的。她和柏川的绯闻能传这么离谱,少不了她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和经纪团队的主导。
柏川之前一向是不管这些事情的,一直专心于自己的音乐创作。
这些年爱蹭的人也多,只是大家都只当个乐子。
这一次,是因为大家都看出来,柏川好认真的。
林宛儿的风评急转直下,窃取别人的爱意,在哪都是不齿的。之前签的代言一个个都黄了,赔了大笔的违约金。
她发了条微博强行辩解:「哈哈哈开个玩笑,正常的人本来就都能听见声音的啊。」
从林宛儿蹭热度的事情发生后,小兔就已经扯着我煲电话粥,骂了整整一天了。
几个词汇颠倒来颠倒去地骂。
小兔气愤地喝了口茶,继续道:「我有内部消息。林宛儿家里有点钱,公司也愿意保她,现在已经高价买下了一个爆料视频,准备放出去转移公众视线。」
我的眼皮不知道为什么跳得很快,心里有点不安。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出事了。
爆料视频是在晚上发的,刚发出去词条就爆了,登榜微博第一。
那个词条是,#柏川校园霸凌。
点开视频,爆料人举着身份证,大段输出柏川当初是如何校园霸凌他的过程,还有一堆当初的伤检报告,侧重给大家看了他鼻梁上的伤疤,控诉柏川差点打残他之后,转身就出国深造的事情。
他身份证上的名字是,王星宇。
近年来,大家都对校园霸凌这个事情很敏感,各方的反应都很剧烈。更何况他实名举报的那个人是,一直被大家视作歌坛白月光的柏川。
我看着视频,全身都在抖。
王星宇说的话都是假的,他的言论都是误导人的。
可唯独,这伤真是柏川打出来的。
我和王星宇,同校很多年。
每到一个新环境,大家总是都很喜欢我。虽然我和大家有点不一样,但我笑得好乖的,又安安静静地看人。
但有王星宇在,我的日子总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小学时候他拽着我破旧的书包洋洋得意,用小石头砸我的脑袋,号召大家来攻击聋人怪兽。
初中时,他要坐我的后面,然后隔着衣服突然解开我的内衣扣,叫男生们来看。
他追着我的后面叫小聋子。
后来他发现我掉眼泪的时候也不哭出声,又开始叫我小哑巴。
仗着家里有点钱,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带头孤立我。
直到高中才好些,因为我遇见柏川了,很幸运因为我足够安静,和他当了同桌。王星宇收敛了很多。
高二那年的文艺晚会,我拿着柏川落在教室里的学生铭牌去找他,他是压轴表演。
教学楼和举办晚会的体育馆之间有一段林路,路灯不太亮,地上都是石子。
那天晚上,王星宇把我拦下了,边上还有几个小弟,拿着单反在拍,估计他们自己还觉得挺浪漫的。
他说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
我反胃得不行,和平常一样装作没听见,垂下眼快速地路过他,却在路过他的一瞬间,被用力地推倒在地,一头撞上地上的石子。
温热的液体流下来,耳朵嗡鸣一片。
有只助听器摔飞出去了。
被王星宇一脚踩住,那是我妈保证我俩能活着外,能给我最好的助听器了。
拍视频的小弟哈哈大笑,我知道他,是小学就一直跟着王星宇的小弟,他说:「宇哥,你好多年都没解过她的扣子了。」
这次不同,王星宇不是隔着衣服解的。
远处体育馆场灯明亮,晚会已经开始很久了。
我挣扎不了,像一尾卡在岸上的鱼。
突然之间,远远的有手电筒的光照过来。王星宇几个人就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瞬时窜逃。
那人走到我面前,月光从林中洒下来。
是柏川。
我伸出手,手心之间,是一枚闪亮的学生铭牌。
他的眉眼很安静。
柏川帮我把衣服整理好,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擦干净我额头上的血,然后陪着送我回家。
我看见小道上我和柏川的影子靠在一起,从没有那样近过,但我的影子在发抖。
我说:「晚会还没有结束,我自己回去,你还有表演的。」
柏川声音浅淡:「没关系,那首歌,本来就不是给他们唱的。」
我只带着一边的助听器,我的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来自于他。但助听器质量不好,总是断断续续的,连不起来他的意思。
但是他的歌声透过来,嗓音有点哑,旋律好听得不像话。
和他在一起,我有无数个瞬间想要落泪。
沉静的黑夜里,他突然摘掉了我的助听器,在我的耳边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首歌名叫作——《她听得见》。
以我喜欢你结尾。
后来柏川把我送回家之后,折身返回了学校。
弹钢琴的手,摁着人打的时候也狠戾。王星宇和他的小弟再没来上学,柏川也被家族安排出国了。大概双方私下里达成了和解。
那晚之后,我就没见到柏川。
他走之前给我寄了个东西,是崭新的助听器。戴起来很舒服,也很清晰。还有一张单反的内存卡。
我在青兰中学的高三,漫长而寡淡,没有王星宇他们的骚扰,又陆续换了几个同桌,但没人再叫我小同桌,总觉得空荡荡的。
毕业那天,我才明白。
原来,我青春中最重要的东西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街头,听见了柏川的唱片。
我没骗他,我一直是他的头号歌迷。
听他歌的时候,我时常会感觉,他一直在我身边。
从未离去。
但我没想到王星宇的事情现在还会被翻出来,即使他颠倒黑白。
即使他满嘴胡言,心地丑恶。
但还是会有很多人相信他。
校园霸凌这件事爆出来之后,柏川的风评是出道以来最坏的一次。小兔作为他后援会的一员,急得团团转,大骂林宛儿和她的无良公司。
柏川最近的演出活动也不得不暂停,多品牌同时解约,事发到现在他都还在保持沉默,一字不发。
他可以澄清的,至少讲明原委,但这样会牵扯进我,会伤害我。
柏川给我打了个电话,听筒里传来他清浅的呼吸声。
他的声音平和:「温宁,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用管。」
我歪着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从阁楼里翻箱倒柜,才找出褐色的小盒子,里面装了一个过时的助听器、柏川的学生铭牌,还有一枚小小的单反内存卡,是当初柏川从王星宇小弟那里拿回来的。
我吐了口气,攥紧了那张内存卡。这么长时间,柏川都没有挂电话。
我轻轻地说:「我知道,可我,总想帮你点什么。」
柏川就该稳坐歌坛,风光清白。
我打开电脑导入视频,开始撰写博客。
我清楚自己是个懦弱的人,但偶尔也想,勇敢一次。
视频里的少女瘦小,被人推倒在地,额头出血。录视频的人污言秽语,视频里很清楚地拍了王星宇的脸,就算过去七年,也变化不大。很清楚地看见,他怎样扯我的头发,掀起我的校服,解开内衣,在我的背上吐痰。
他们笑:「哑巴」「聋子」。
我把我和王星宇的事情按时间线讲清楚。
那些家长的纵容、老师学校的无视和不作为。
我相信天道轮回,善恶有偿。
可如果没有柏川,谁会给王星宇报应,谁会还我一个公道。
我点下黄色的发布键。
网络上又掀起轩然**,但万分庆幸,这次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王星宇是彻头彻尾的恶人先告状,他的话在视频面前不堪一击。又加上青兰高中的校友们纷纷为柏川发声,他算是钉死在耻辱柱上了。
王星宇的微博下面的评论一溜都是「我柏神怎么没打死你个畜生呢」。
他收到的不仅有柏川的律师函,还带着他爹是老赖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了,亟待警察解决,成为当年度典型的**代表。
娱记又紧接着爆料,王星宇的诬陷视频是林宛儿的团队买下来转移视线用的。
这样的行为和她以前天真大小姐的形象严重撕裂,林宛儿最终不得不道歉,连公司都保不住她,她不仅赔了违约金,还得灰溜溜地退圈。
我的生活其实没有因此有什么变化。
我从毕业之后,就在听障学校当老师,人际关系都很简单。
倒是网友顺着我的微博账号进了主页,发现全都是听障学校的宣传,给学校捐了不少款和物资。
这个月,学校收到的社会捐赠是最多的。
有一天晚上,小兔给我打了电话。
她什么也不说,对着电话哭了半个小时。
末了她才擦了擦眼泪,气势洪亮地吼了句:「都过去了,小温宁,大胆地去走你的花路吧!」
小同桌,请你大胆地去走,你的花路吧。
我照常在学校给小朋友们上课,不吵不闹,都挺乖的。
有一天午后,教室里在放电视,刚好是柏川的MV,有个完全听障的小乖跑过来问我,安静地比划:「老师,他唱的歌很好听吗?」
我点点头。
小乖的脸上有点兴奋,张大嘴惊喜地看着我后头:「他怎么在这里!」
我转过头,看见彩色的玻璃窗后,有个人撑着脑袋透着窗看我。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还十七岁。
柏川用指节敲了敲窗,单眼皮垂着看我。
小朋友们都转过头看看他,又看看我,教室里难得地起哄嬉闹起来。我难得局促地红了脸。
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早熟啊。
柏川来是为了给听障学校做公益宣传的,计划在这里拍他新歌的MV。
校长把接待他的任务交给我了。
只是我的听力又下降了,脑袋经常嗡嗡地疼,靠助听器都有些听不好的那种。我猜柏川一定也看出了我的异样,但他一直没说,只是很耐心地和我重复一遍又一遍。
我是准备等柏川和学校这边的工作收工后,就去接受新的治疗方案。
但没扛到结束,有一天午后,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世界突然就突然陷入消亡的寂静当中。
进手术室之前,柏川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直到我出面发声,大家才知道,为什么柏川说那个歌名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这次大家磕的,是真的。
柏川开通了微博,回应了这段时间网上的流言。
柏川v:是的,我暗恋她七年。
我从家里找到了两封被混在报纸里的邮件,一封是青兰高中的校庆邀请函,还有一封更早一些的,是一张柏川演唱会vip座的门票。
其实这次我一点都不害怕,哪怕以后都听不到了我都不害怕。
因为我有一年的六月夏天,成为了柏川的唯一听众。
又在七年后的某一天,路过了满世界大街小巷的《她听得见》。
我终于听见了。
柏川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