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远了
“不是,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啊,为什么去寻死啊?”
我在等他的回应,好知道往哪个方向劝解他,同时,摸索着打开了手机,准备报警。
许是手机的光线在这寂静黑暗里太扎眼了,他突然出声:“关掉,不然,我真跳了。”
我心头一惊,立马关了手机:“关了关了。”
那人却突然低笑起来,笑声浅浅的,却让人觉得不达心底。
“过来。”他出声,天台空旷,依稀听得他的回声。
“什么?”
“我说,走近一点,怕我?”他语气里带着股挑逗的意味。
你说呢?我在心里嘀咕着,嘴上却不敢质问他。
突然一个不美好的念头冒出来,他不会自杀也要拉个垫背的吧?
不至于吧。
我腿上虽然迈近他,心里却已经开始规划逃跑路线了。
离他还有三四步,我就停住了,不敢再向前。
他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嘴角却分明挂着笑:“好好看看。”
我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
原来天台外围起了很高的一堵墙,刚进来时天色太暗,没看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觉得他想自杀。
“不好意思,误会你了。”此般情景,我也只能尴尬笑笑。
“走近些,看看下面,很美的。”他像是没太在意我的话,臂膀带着我向前,却未直接触碰我。
随后他的视线落在那堵墙外,定格在他让我去瞧的外景上。
可我实在分心。
我们离得太近,臂膀在身体有轻微晃荡时会触碰到对方的。
他应是没有喷香水,那若有若无的檀香许是来自他的衣物。
夜色太静,我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细微的,轻缓的。
突然想起什么,我没再看他,看向他目光投射的地方,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周贡熙。贡品的贡,熙熙攘攘的熙。”
“好名字。”我笑笑,心里却默念,周,贡,熙……
“你呢,叫什么名字?”
感受到他的目光,心虚似的,我没回头,回避了与他的对视:“温昼。”
他在静默着,等待着我的下文。
“温暖的温,白昼的昼。”我回过头看他,猝不及防地与他的视线对上。
他眉眼含笑:“好名字。”
温柔与淡漠向来矛盾,但放在他身上却并不违和。
他就是这样,时而像一个朋友一样贴近你开玩笑,时而拉开彼此间的距离独自站在寒风里。
下一秒,他也许轻轻握住你伸出的手,柔声告诉你天台是个适合看景的地方。
又或许他即刻远行,像一粒零落的沙,席卷入孤雁途径的荒漠,在人眼所及处消逝,只余你在黑夜里独自炽热的心跳。
奥斯陆的风好冷,我的脸在发烫,我不懂他,却好像在意他。
破天荒的,回到公寓时,秦烟也在。
“刚刚去哪儿了?”还未等我换上拖鞋,她的质问已经响起。
“出去逛逛了。”我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公寓太闷了。”
她看了看我,并未追问:“外面也没那么安全,天黑了,就别出去了。”
“知道了。”我换了鞋,正准备回卧室。
“你今天怎么和周贡熙在一起?”
“碰巧遇见,都是中国人,就聊了几句。”
秦烟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累了,却不忘交代:“和他们那种家世的人相处多用用脑子,别三两句就把自己交代完了。”
“知道了。”
我没有问她有关周贡熙的一切,也没有去网上搜索有关周家的事,唯一知道的是,能让现在的她为之“弯腰”的人,一定权势遮天。
隔天我去了一趟书店,没想到真的有他说的那本书,便在临近的咖啡店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看了起来。
挪威的夜幕总是落的很快。
漫步在回公寓的路上,在回味书中情节时突然想起他,嘴角不禁弯了弯。
他居然喜欢荒诞的浪漫主义,明明谈吐间尽显理智。
而这反差落在他身上总是极具吸引力的,至少对那时的我来讲。
在拐角处驶过一辆黑色宾利,我咖色大衣的衣角被轻轻带起,车窗缓缓降下,他露出侧脸,眼睛看向我的方向。
车头调转,来到我的跟前。
“温昼,要不要和我去见一个朋友?”他语调慵懒,也许是少女心事作祟,落在我耳中却平添了几分亲昵的意味。
来挪威后,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我的中文名字了。
我先是一怔,随后有些没来由的气恼,气恼自己,他只一句话,就让我生出想和他走的心思,于是没好气地反问:“为什么?”
他视线向下,落在了我捧着的书上,随后笑笑:“我那位朋友,是这本书的作者,很少落地北欧,确定没兴趣?”
原来是去见故友,难怪会出医院。
虽然先前聊天时并未提及他自己,但回想起之前的几次见面,他病情的恢复情况还不足以让他能够轻松无虞地站起来。
像是笃定我一定会答应,我还未回话,他已经交代司机开了车门,眉眼舒展,想来是高兴的,却故作抱歉:“不好意思,我这腿也没办法亲自邀你上车。”
“没关系。”我还是上了车,一半因为他,一半因为那个作家。
车上开了暖气,身旁的人也只穿了一件针织开衫,外衣被他置于腿上。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的邀请?”我思忖良久,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会真的看出我的心思了吧。
“你喜欢写东西,未来也是朝着写作方向发展的吧,和他也算半个同行,你应该是会有兴趣的。”
他的语气透着理所当然的意味,话里的修饰词也掩不住他神情里的笃定。
可我才和他接触过三次,甚至都没有提及过自己。
“这些信息没有刻意调查?”我故意表露出戒备。
“没有。”他正色道。
“那你一定是个侦探。”我适时调节了氛围,坦白地说,我很期待这次出行。
“也许是吧。”他也不做解释,递过来一只蓝牙耳机,我这才发现,上车时他的右耳上就已经戴了耳机,左耳的一只被摘下了,应是方便同我讲话。
我抬手接过:“好。”
他的耳机设计与我的不同,应该是定制的,我戴了好久也没戴好。
他的身子微微侧向我这边,从我手上拿过那只耳机,我僵在原地,他贴近我时,那股幽幽的檀香若有若无,拿着耳机的那只手拂过我左耳旁的碎发,车身晃动时碰到了我的耳廓,触感温凉。
只一瞬他便收回手:“戴好了。”
“谢谢。”徒留我微烫的耳畔。
他不听车载音乐,蓝牙连接的是他手机里的专属歌单,他喜欢将音量调至一半,再降低两格。
我没由来地想起天台上的那个误会。
他连听个歌都这么讲究,怎么会舍得自杀呢,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突然想起那段时间在读海子的书,也许是背影太哀戚,让我思及了即将卧轨的海子。
那个背影在记忆中留下的寒凉被此时车中烘人的暖气击散,彼时的耳机里正放着他最爱的歌,车驶过奥斯陆街头,车窗里播放着我未曾留心过的油画,我的脚尖随着音乐的节律微微摆动。
我身侧坐着的人,与我听着同一首歌,要和我去见同一个人。
车子驶入了郊区的一栋独立别墅。
司机从后备箱拿出轮椅,正准备搀扶他去到轮椅上,他招了招手:“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说着,略显吃力地移动身体,坐定后转头看向那个司机师傅:“不远处有个旅馆,您去歇歇脚吧,结束后,我联系您。”
“好的,周先生。”
“走吧。”他看向我。
“好。”
别墅的外观很典雅,没有浮华的装饰,周边的林木应是经常有打理的样子,不算整齐,也并不杂乱。
“好奇他的样子吗?”他突然问,眼睛却没看着我,定定地看向那扇门。
“你和他认识多久?”
“五年。”
“那挺好奇。”
他笑了笑,侧脸依旧憔悴,落在我眼中却比曾见过的所有风景都要好看易碎。
我想了想,还是续上未说完的话:“如果我不再去医院,或者离开挪威,我们还会有联系吗?”
他一向喜欢毫无痕迹地扯开话题,此刻却沉默了。
于是我承担起他的角色,打破尴尬的氛围:“所以很好奇,能让你相交五年之久的人,是什么样子。看来是不太热情的人呢,朋友都到了,还不出来迎接。”
他笑着接过我的话:“是啊,识人不清了。”
不觉间,已经到了大厅,门是开着的,原先还有些担心周贡熙的轮椅不方便上台阶,后来发现这栋别墅好像根本没有台阶。
“你来了。”一声蹩脚的中文响起。
一个穿着家居服的中年男人从右侧的房间出来。
他也坐着轮椅,只是与周贡熙不同,他并没有好好打理自己,头发杂乱,胡子拉碴。
但他精气神很好,好像开朗就是他的性格底色,如果放在国内,应该会是那种在大街上会和你唠几句的本地大爷。
我想起刚刚说的话,有些抱歉地看向周贡熙。
他笑着回视我,眼底一片澄明,声音里多了些宽慰的意味:“我和他是在医院里认识的,那时候他已经住了一段时间,我刚刚去,性情不好,就他不嫌弃我,一来二去,就熟识了。”
我点了点头,心头不好的情绪散了大半,他的言行总是有这种魔力。
原先我还担心会无法介入他们的交谈,在一边到底会尴尬,可没想到与他们的相处却前所未有的舒服。
后来聊的深了,天色也晚了,别墅的阿姨进来告诉我们大雪封了路,周贡熙打了电话让那个司机师傅先在旅馆落脚,随后让我宽心,路不会封太久。
我们今夜就留宿在这个别墅了,别墅很大,客房却不多,二楼堆了许多书,我们就住在一楼的客房里,说是客房,装修上却显得像主卧。
我正准备洗澡,周贡熙却突然出现在偏门,敲了敲敞开的房门,手上还拿着一些干净的女式衣物。
他笑着看我:“忘记跟你说了,你的房间和我的是联通的,我绕一圈过来有些不便,就从这个门过来了。那个,你睡觉前可以锁上。”
“这是?”我不自在地看向他手里的衣物。
“他这里偶尔会有一些女士过夜,所以备了一些干净衣物。”
他轻声咳嗽了一下,随后接道:“那个,这是给你的。”
我点了点头,接过衣服。
洗漱完,我蜷缩在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于是起身。
刚刚睡觉前忘了锁联通门,依稀可见隔壁房间的亮光。
他也没睡?
我在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进去了,这个屋子的布局与我的那间几乎一样,不同的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光亮来自壁炉里燃烧的火苗,周贡熙就坐在壁炉旁,只着了一件黑色毛衣,神情晦暗,右手摩挲着玻璃杯上的细纹,茶几上七七八八倒了一些酒瓶,他应该喝了不少。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有片刻失措,随后敛去眼中的空寂,自如地与我搭话:“睡不着?”
他总是这样,即使笑着与我说话,语调亲昵,也总让我觉得有些遥远,我们之间的远近向来由他主导。
说来奇怪,从前的我喜欢这种相处模式,可如今换作与他相交,我却不想以这种身份自处。
我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于是我的内心有些烦闷,在他身侧的沙发上坐下,伸手去拿茶几上还未开封的酒。
正当我的手触碰到那冰凉的瓶身,却被他用手截住,他的手就这样无意地覆在我的手上,我感受着他掌心温热的体温,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那人看向我,正色道:“这瓶很烈。”又转头拿过那个粉色酒瓶,不放心道:“之前喝过吧?这是果酒,度数很低。”
我避开他的视线:“当然。”
才怪。
屋内的温度不高,周遭很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吱吱声,火苗发出的暖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总算给他的周身上了一抹暖色。
酒精萦绕的空气里,夹杂着暧昧的氛围。
果酒微甜,我才喝了两三口,便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脑袋昏昏的,身子微微倾倒在沙发上,眼睛却直直看向他。
他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关切地问:“醉了?”
“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我的声音里带了些委屈。
“什么?”他问。
“都这么好。难过时会宽慰,尴尬时会解围,会主动谈挪威的天气,会带着见难得一见的名人。这只是你待人的礼节吗?可你明明很冷,比挪威还冷,靠近都靠近不了。”我哽咽着说完。
他沉默了片刻,随后出声:“我让你不舒服了?”依旧听不出情绪。
“不是,是让我太舒服了,可是……”
我有些语无伦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不想这样,可我感觉离你好远,你从未说起任何关于你的事,总之,我不想你总是藏起自己……”
“你不会喜欢真正的我的。”他的声音有着明显的颤抖,却带着笃定的意味。
“我会,我会的……”我低声呢喃着。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在睡梦中,依稀感觉到有双手在擦拭着我的泪痕,小心而轻缓。
第二天清晨,我并未断片,也清楚我对周贡熙的那一层未曾深究的感觉在酒精的催发上,明晃晃地放在了他的面前。
我并不想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竭力去模糊彼此的关系,到头来成为他眼中只能说三两闲话的陌路人。
我洗漱完,去到大厅时,发现周贡熙已经坐着了,倒是没看见他的那位作家朋友。
“你醒了?”他自如地与我打招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昨天你也喝酒了,早饭是肯定要吃的。”
果然是打算将昨夜的事悄无声息地翻篇啊,那我对他而言,究竟算什么呢?
一个需要用教养、礼貌小心应付的点头之交吗?
“你的朋友呢?”我在他身侧坐下。
“他行程很紧,一早就出发了。”他从桌上拿过墨绿色包装的礼品盒递给我:“这是他给你的礼物。”
“噢?”我有些惊喜,我们并不相熟,转念又想如此贴心、风趣的人也难怪有三两红颜知己。
我双手接过礼盒:“记得替我向他道谢。”
“嗯。”
回去路上,我能微妙地觉察到我们之间的氛围不像从前般自在了,说的话也少了许多。
他也在介怀昨晚的事吗?
“那个,你真的想在挪威定居吗?”在快要到公寓时,他突然无厘头地问。
“不想。”
“那为什么选择留下?”
“我没有选择。”
突然想起什么,我鼻头有些发酸,转过身去,将身子贴近车窗,故意不再去留心他的目光,回避了更深入的交流,眼睛看向车窗外。
街头繁华,有些晃眼。
说来,我也是别扭,明明自己也不曾将一切对他和盘托出,却难以接受他的有意疏离。
一路无言。
回到公寓之后,我打开了那位作家留给我的礼盒,是他的作品的纪念版,一共三册,都签了名。
在三本书册的下方有一封信,那个老人很体贴地用了英文书写,笔触间有刻意工整的痕迹。
看完后,我去了医院,没有想好到了之后怎么去找周贡熙,找到他该说些什么,只是想见他,很想见他。
刚到医院,迎面遇上了秦烟。
“我正好要找你。”难得的,她看见我竟有些欣喜。
“什么事?”
“我有位朋友的儿子住院了,滑雪摔伤的,他在这儿没有熟人,你帮忙照料一下。”
“没有护工吗?”
秦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径直将我带去了。
到了那边,从她介绍我的三两句里,我就知道了她的意图。
她那所谓的与我年纪相仿的朋友儿子也知道,只是与我不同,他欣然接受了。
在离开前,那个男生喊住我,说是单独有话与我说,秦烟自然乐意。
“我还有一段感情没结束,希望你不要插手,我可是坦白了。如果你也有,那也没关系。放心,即使到了结婚这一步,我也是不会干涉你的。”
在走之前,我回了句:“谢谢。”
谢谢你让我对这段生活的厌恶感知得更加强烈。
这家医院对病人的信息保护得很好,我也不可能去问秦烟要周贡熙的病房号。
于是又来到了那个天台,我对他产生最原始心动的天台,再回首这段感情时,我在想,快吗,这段感情来得快吗,我与他才见了不过寥寥几面。
于是理智告诉我,若是止步于此,他对我而言只会是一段记忆。
我甘心吗?
“温昼。”
在我失神时,他的声音将我拉回了那个寂静得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黄昏。
“怎么在这儿?”他见我情绪不对,柔声问。
“我不喜欢这儿。”
“嗯,我知道。”
“我喜欢你。”
他的眼神有片刻闪躲:“我知道。”
“你喜欢我吗?”我向来敏感,在问出这句话之前,其实已经知道结局了,可终究不想在故事完结后再去扭捏矫情地想什么“如果”。
“我对你只是欣赏。”他甚至都未曾斟酌,想来是早就打好的腹稿吧。
我觉得有些好笑:“欣赏我什么?”
“有生命力。”他回答得很郑重,一字一句就这样穿透挪威的寒风,落入我耳中。
“你有退路吧,想怎么离开?”他看向我,眼神里透着笃定。
他的那位作家朋友在信里说,他是一位不错的心理医生,当真是这样。
既如此,我也不再瞒他:“我在国内申请过西欧的一所院校,我很想去那儿读书,也对全额奖学金有信心,但那个大学有个特殊的要求,申请者需要有具有一定发行量的出版文学作品。”
别说,求你了,别说。
现在想来,倒是没有从前那样鄙夷自己了,人嘛,有欲念,有自尊,有不能坦坦荡荡曝露在阳光的心思。
片刻后,他还是开了口:“多少钱?”
他的语气小心轻缓,又刻意地续上:“不是白给你的,会规定归还期限,这笔钱与周氏无关,你也不必向他们偿还,大可以与这里断个干净。”
“为什么?”
“这笔钱对我来说没有压力,就当我做了一个投资,你替我去看看世界。”
我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说:“我想想。”
其实这个故事已经完结了。
我是一只幼鸟,想要逃离一个束缚住自己的牢笼,没有能飞的翅膀,有个机械工程师说,我可以为你做一对足够你发力逃离的机械翅膀,代价是留下你最漂亮的一根羽毛。
我自然应允,让这段本该在记忆中永远澄澈纯白的感情,在故事的最后染上洗不掉的铜臭味。
在回国的飞机上,一闭上眼睛,就是临走时秦烟恼怒中透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为什么?这里哪儿不好?你昨天见的那个男生,他们家是医院的第一股东啊。”
“是因为周贡熙吗?我就知道你们走那么近,没好事。”
“你年纪小,想不明白事情,周氏是有权有势,可关他什么事?”
“他任性惯了,家大业大的,偏偏要做什么心理医生。”
“患者没救到就罢了,还跟着人家从医院天台跳下来,神经中枢出了毛病。”
“现在还不是靠药和手术吊着命?”
“又因为跳楼死的那人是他好兄弟,成天要死要活的,最近几年才安生不少。”
“我都给你把路铺好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在她嘶吼声中,我知道了更多他的事,有在信中知道的,有本就不知道的。
她吼得累了,我问她:“你爱过那个叔叔吗?”
她不做声了,随后说:“人只能靠自己。”
从前知道我的父亲过得不容易,在她犹疑的几秒里我知道她也有她的故事,可我没力气听了。
去到伦敦后,我给周贡熙发过三两个消息,他也是礼貌回答。
我时常翻开他的主页,再落寞退出。
后来,我越来越忙,忙着交际,忙着课业,忙着写书,忙着**,忙着忘记他。
渐渐地,好像真的淡忘了。
直到一个秋天,我已经开始工作,早已经停用的老邮箱却收到一封来自挪威的邮件。
邮件正文写着:
“我曾熬下过成百上千个独自一人的无尽黑夜,才发觉那一夜,火炉旁的你比燃烧着的暖光更加耀眼,若换作从前的我,一定会毫无顾忌地贴近你,追求你。
可是那时的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世界有多么灰暗与无望,我无法让你与我一同承受,这段文字是我思忖很久后落笔写下的,你是一个骄傲的人,所以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在挪威的那段时日,绝不是你的心跳在独鸣。
希望你在看完这段文字后,带着自己的那份希望前行,而非心怀遗憾与歉疚。
要知道你带给我的已经足够,自你让我的心再度跳动,我的黑夜只会向往天堂。”
落款处写着他的中文缩写。
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我来不及去深究他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我曾苦苦期盼的爱意,脑海里回想着离开挪威时秦烟的那句“现在还不是靠药和手术吊着命”。
颤抖的手拨通了秦烟的电话,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近年来,我与秦烟的关系因为距离的拉远变得莫名地和谐,我发展得不错,而她渐渐老了,与我争吵的次数也逐年少了。
“妈,你还记得周贡熙吗?”
“提他干什么?”
“他还好吗?”
“你和他没再联系吗?你离开挪威不久,他就因为病危去世了。”
……
后来她在电话的那头又说了些什么,我却没再听了,脑袋嗡嗡作响,像被人按入水中一样难受,那些回忆如潮地涌入脑海。
我曾以为,他从未喜欢过我。
突然想,我们都悲伤又骄傲,可是精神内核相悖,看往的方向不同。
我曾以为,他从未喜欢过我。
突然想,我们都悲伤又骄傲,可是精神内核相悖,看往的方向不同。
他残忍地挥别这个世界,将压在心间的渴望诉诸这封邮件。
然后让我知晓,在没有他的世界里。
我合上笔记本,下楼买了一瓶果酒。
伦敦街头,熙熙攘攘,霓虹漫天,我的眼波里残存着他的倒影,说好让我替他看世界,自己却先走了。
也怪我瑟缩,这几年,时常抱着手机犹豫徘徊,却只给他看了一张我眼中的伦敦夜景。
男主视角:(番外)
那天晚上她没来由地问我为什么习惯宽慰她,为什么与她谈论许多事,为什么带她去见我的挚友,我突然发觉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又有一些东西在重塑着。
在这之前,我得承认,她对我而言确实特别。
我在最轻狂的年纪过着费力才能站起的日子,死亡就在我的眼前。挪威的黑夜也是真的漫长,就如无底炼狱般,最重要的是,我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可我又得活下去,为了我的母亲。
我的生命就这样受着精神的摧磨。
有天,母亲来医院看我,带了她亲自做的菜,我说了句好吃,她一个年过半百的人竟因为我不痛不痒的两个字而热泪盈眶,那刻我才知道在我卧病的日子里,在我失去生念的日子里,她也饱受折磨,也是在那刻,我知道我连对生命的选择权也失去了,我不再为自己而活了。
因为家世显赫,我自幼便能见识到各类的人,围绕在我身边的谄媚者数不胜数,也许接触的人多了,我对人的情绪与心理也极为敏感,身为一个心理医生,我是由衷感谢这个能力的,而身为周家的独生子,却相反。
又说回她,第一次见面是在楼梯间,刚应付走了前来探望我的人,觉得心累得很,他们分明觉得我已经不成气候,却还是因着我的身份说着违心的恭维话,我内心烦闷,遇上她说的那些话便有些迁怒的意思,现在想来,还是愧疚着的。
至于接近她,原先确实出于礼节,我不擅令人窘迫尴尬,后来,确实是被她吸引了。
初次见她时,她明明与我有着相近的底色,忧郁而敏感。可是当提及挪威的长夜时,她却漫不经心地说“总会迎来清晨,或早或晚罢了”。
她性情大多数时候是沉闷的,但她不悲观,她对生命有追求且充满企盼。
与秦烟撞上的那天之后,我原以为她会因为我的家世而对我有所转变,可丝毫没有,我依旧是她误打误撞碰到的人,姓不姓周,无关紧要。
而意识到对她的喜欢,是在她喝醉酒的那一夜,她不知道我曾经历过怎样的事,只是坚定地说着“不会”。
她喜欢我,我已经年近三十了,该有这样的感知。
可我能感觉到的我们贴近时的怦然的心跳,是属于我的。
再后来,知道了更多她的事,我想帮她,可我们都心知肚明,多么澄澈的情愫,多了钱财的考量,终究是拿不出手的。
于是我想正合我意,她不喜欢挪威,不适合与我一起,她该有崭新的人生。
我知道她那样骄傲的人会对我的资助有多大芥蒂,内心会觉得多么狼狈与无措,可我还是提了,我知道她会答应,只是没想到是第二天,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再见一面。
三个月后,我病情恶化,也算是遂我的愿。
至于我死后才发出的那封邮件,我是个俗人,存了私心,终究不甘心在她的生命里以那样的身份退场,这样,她或许能将我记得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