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她住在顶层,是个带孩子的单亲妈妈。
「罗小姐,停电前我在群里看到消息了,是不是用玉镯,可以在你这里换吃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捧出一个木匣子,
「我没有玉镯,但有几样之前结婚买的金首饰,可以在你这里换点吃的和药品吗?我女儿她感冒了……」
大概是继母之前的行径让她误会了。
木匣子里金光灿灿,显然主人十分爱惜,每一样首饰都被保存得很好。
我回头看了江灼一眼,有些犹豫。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喜欢就换。」
「这个世界的东西,只要你想拿,无论哪里我都能带着你去。」
于是最终,我拿两盒退烧药和一袋方便食品,交换了那盒金首饰。
镯子上嵌着两排珍珠,做工精巧,我当即就戴上了。
接下来,消息不知道怎么,渐渐传开了,住在这栋楼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带着家里最值钱的金玉首饰和奢侈品,来找我交换物资。
囤了满屋的东西很快被换掉大半,江灼十分纵容,甚至饶有兴致地用剑尖挑起一枚戒指,递到我面前:「戴这个。」
我戴上,然后叹气:「可惜那几对结婚对戒,都是他们用过的。」
「等下出门的时候,找家首饰店看看吧。」
江灼轻轻挑了下眉,摘下背后的长剑,走过来,抱着我坐在梳妆台上,眸色渐暗。
我有些不自在地拧了拧身体:「不是说要出门搜集物资吗?」
「晚点再去也来得及。罗小姐,先支付你的报酬吧。」
9
出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我的折叠刀上次卡在丧尸肩骨里,报废了,于是江灼干脆把他的剑给了我。
我握着剑柄,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你的武器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对付这点东西,根本就用不上武器。」
话虽这么说,出门后我还是很快察觉到不妥。
「江灼,你有没有发现……」
我咬着嘴唇,看着不远处那只以极快速度向我们冲过来的怪物,「丧尸好像变异了,变得更强了?」
江灼随意抬手,挥出一道细长的金色剑气,丧尸身首分离,轰然倒下。
他回头看着我,眼神有些奇异:「这是进化的必经之路。」
「进化?」
他并没有继续解释,只是眯了眯眼睛,看向我身后的方向。
我回过头去,发现我们身后几米之外,竟然有不少人握着菜刀、球棍等武器跟在后面,也有不少人借着江灼清理出的安全空地,狂奔向小区外的停车场。
这其中还有两道熟悉的身影,是我爸和我弟。
也不知道继母和施琪是不是怕我杀了她们,才不敢跟着出来。
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会找上门去了。
「末世已经降临快两个月了,他们家里的存粮应该吃完了。」
我对江灼说,
「就算拿首饰包包那些跟我换,也只能解一时之急。现在我们出来搜刮物资,他们也很清楚,跟着我们总比自己出来安全。」
江灼听着,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想让他们跟着,就跟吧,反正我的剑是你的,我也是你的,想怎么安排都可以。」
我握紧剑柄,老脸一红:「当着这么多人……和丧尸的面,别说这么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罗蓁蓁,好像也只有你会这么想吧?」
江灼又随手解决了三只飞扑过来的丧尸,回头望我一眼,忽然笑了,
「嗯,给你起个小名好了,非非。」
最后我们一路到了两条街之外,最大的一家商场。
我甚至找了两辆购物推车,把食物和生活用品满满当当地装了两车,然后推着去楼下珠宝层。
末日当前,这些曾经昂贵至极的东西凌乱地散落柜台和满地,再无人问津。
我拎着几个装满金银玉石的袋子,和江灼来到了婚戒的柜台前。
整座城市停电,商场也已经不像之前一样灯火通明,柜台旁边的地面上,甚至还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散发出阵阵恶臭。
奇诡又恐怖的场景里,江灼耐心地陪着我挑选了一对戒指,然后分别给对方戴上。
我望着他伸在我面前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忽然说:
「有的时候,真不知道该讨厌这个世界的变化,还是该感激。」
如果没有丧尸,人类还在过着简单便利的现代工业生活。
可如果不是丧尸爆发、世界骤变,我会在浑浑噩噩的平庸中度过一生,至死也不会认识江灼。
见我出神,他攥住我的下巴,吻上来,在我唇舌间呢喃:
「别想那么多,无论你讨厌还是感激,世界的轨迹都只会往前走。」
我们离开商场时,有不少没有开车的人,甚至顾不上自己还没收集完的物资,急慌慌跟了上来。
毕竟如果没有江灼,这一路走回去就是九死一生。
拐过街角,一旁的药店里忽然传出丧尸的嘶鸣声,还有熟悉至极的人声。
「啊!——救命!救命!!」
面前的橱窗玻璃碎裂,一道人影猛地撞出来。
是我爸。
他身后有两只丧尸,正扑在地上,疯狂地啃食着我弟残缺不全的尸体,尸体的脸上还残留着几分不敢置信和惊惶。
看到我和江灼,我爸眼前一亮,狂奔过来:「蓁蓁,我是爸爸呀!快点救我!」
「女婿,女婿,我是罗蓁蓁的爸爸,是你的岳父——」
他身后,另一只丧尸已经扑了过来,巨大锋利的爪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血盆大口在他头上张开,我爸用手里的球棍死死撑住,一张脸因为用力而扭曲狰狞。
「罗蓁蓁,快救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说我是白眼狼,是畜生吗?怎么现在,又需要白眼狼来救你了?」
「爸爸错了,是爸爸说错话了,蓁蓁,你一直是我的乖女儿……」
「少来。」我目光一冷,「王承旭,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妈当初是怎么死的吗?」
提到我妈,他就很清楚我不会再救他了。
眼看棒球棍就快要撑不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我爸开始疯狂大叫,只是才发出一点声音,就被江灼一剑穿心,当初咽了气。
他转头看着我:「走吧,回家。」
我看了看地面上里外两具尸体,喃喃道:「还有两个。」
10
哪怕来回的路上都跟着我和江灼,这一路还是折损了一半多的人。
很多人看在眼里,一时不敢再出去,只好把压箱底的珠宝首饰拿出来,和我换取食物。
江灼也会一个人出门帮我搜刮物资,没有我在,他的效率要更高,且每次回来的时候,除去食物和日用品之外,也会带很多金玉首饰。
很快,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就堆满了我的小书房。
我勾着腿坐在上面,手指挑起一条珍珠项链,歪着脑袋冲江灼笑:
「宝贝,你看我这满屋子金光闪闪,像不像一条山洞里的巨龙?」
「像。」
他一如既往地附和我,解了佩剑走过来,一手勾着我的腰往下按,一瞬间天旋地转。
「骑士和巨龙的恋爱,倒也不错。」
我揪着江灼高束的马尾,有些不满: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当时你还拒绝我,说要慢慢来……」
他低笑一声:「对啊,我现在就是在慢慢来。」
……
傍晚,我和江灼一起站在继母家门口。
房门打开,她看到是我,脸色猛地大变,立刻就要关上门。
江灼横出剑鞘,轻而易举地就卡住了门框。
我望着她瘦到深陷下去的脸颊,笑了笑:
「这么害怕,当时怎么还敢下手呢?梁秀梅,你这条狗命,我已经多留了这么久,你也该活够了吧。」
她惊慌失措地往后躲,我和江灼顺势走了进去。
房门在身后合拢。
她跌坐在沙发上,忽然换上了一副怨毒的神情:
「我都听邻居说了,你爸就是死在你姘头手上,罗蓁蓁,你怎么下得去手!那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们俩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那天你们在我妈病床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梁秀梅,我那天不在学校里,我就在衣柜。如果不是你们偷偷换了她的药,她根本不会那么早就去世!」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带着怒意低声咆哮出来的。
那时我年纪还很小,后来也不是没想过报警,只是我妈的遗体早就被火化,那些药也没有留存,我没有任何证据。
继母哆嗦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灼转头,征询我的意见:「杀了?」
「嗯。」
「不!——你不能,这是犯——」
江灼眼神都没动一下,抽剑,斩落。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目光厌憎地扫过继母的尸体,「也不知道在狗叫什么。」
我四下环顾了一圈:「施琪呢?」
江灼二话没说,提着剑踹开了卧室房门。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穿着清凉的身影就往他怀里扑。
施琪穿了条吊带短裙,巴掌大的脸上还化着美艳的妆。
她仿佛没看到江灼皱眉的表情,仰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哥哥……她能做到的事我都能做!我比她干净,比她漂亮,你带我离开好不好?」
说话间,她伸手就要抱住江灼的胳膊。
他躲开,面无表情地问:「你觉得你比她漂亮?」
施琪连忙点头。
客观来说,的确如此。
「有病,我又不瞎。」
这一句响起的同时,他手里的剑也从施琪胸口穿了过去。
她的尸体轰然倒下,鲜血飞溅出来,有几滴落在江灼身上。
连杀几十只丧尸都面不改色的江灼,此刻的表情竟然很不好看。
相处许久,我早就摸透了江灼的性格,世界万物都没被他放在心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厌恶。
「你很讨厌她们吗?」
「嗯。」
他轻轻应了声,顿了顿,才继续说,
「她们想杀了你……下雨那天晚上,如果迟来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深重情感,传入耳中,一霎间,我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于是眨眨眼睛,硬生生把酸涩的感觉压下去:
「那也不用怕,反正你这么厉害,能跨越两个世界来到我身边。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有办法找到我吧?比如死而复生什么的……」
他抿了抿唇,忽然扣住我手腕,一把将我拽进他怀里。
「我没有。」
「没有这样的办法。」
温热的吻落在我发顶,在血腥气味的环绕之间,硬生生拉扯出一片熨帖人心的温情。
「所以,你一定一定不能死。我也不会再让你置身险境,哪怕一秒钟。」
11
夜色来临的时候,我和江灼一起上了天台。
我手里还拎着半瓶很久之前剩下的红酒,江灼说他不喝,于是我直接对着瓶口吹。
「我妈妈在世的时候,很喜欢喝红酒,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偷偷喝了半瓶她珍藏的波尔多红酒,直接抱着酒瓶睡着了。本来以为我妈发现后会揍我,没想到她只是笑,说我不愧是她的女儿。」
「她还喜欢买首饰,但因为家里没钱,买的都是些便宜的款式。唯一一条比较贵的珍珠项链,还被我爸偷出去送梁秀梅了。」
「我想,她去世的时候应该是有话对我说的,只是那天我在学校,我爸也故意没有通知我。我回来的时候,人都拉去殡仪馆了,我爸还很生气,说我妈瞒着他买了套房子,还落在了我名下。」
「她去世后的很长时间,我一直很想她,也总是梦到她。我很想知道,如果她死的那天我在旁边,她到底会对我说什么话呢……我真的想……」
我一边喝酒,一边对江灼说了好多好多话。
到最后,我整个人跌进他怀里,看着天上月亮又一次,一点点变成血红色。
楼下错落传来全城丧尸的嘶鸣声,由远及近。
我喃喃地说:「又变异了。」
「这是第四次变异。」
江灼打横抱起我,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再有一次,就该是幸存者进化的开端了。」
他抱着我,一步步往楼下走去。
「妈妈。」
我揪着他衣襟,目光失焦地喊了一声。
江灼步伐轻轻顿了顿。
「如果那时候你在的话,她大概会说,好好生活。」
「还有,我爱你。」
第二天我醒来时,桌上放着一份新鲜的、还在冒热气的海鲜粥,显然是江灼从另一个世界带过来的。
我勾着他肩膀笑了笑:「送达很快,低头,给你打赏。」
这栋楼的丧尸都被江灼清理干净了,很多无人的房间空出来,于是整座小区的人都开始往这里搬。
我对此毫无意见,江灼则完全没放在心上。
某一天他甚至从某家具卖场拖回来一张金镶玉的大床,并在面对我满脸问号时,一本正经地说:「我想让你睡得更舒服一点。」
「……禽兽!」
他一边亲着我,一边低声说:「有的时候,还挺怀念刚认识的时候你叫我哥哥的样子。」
我试探性地叫:「哦?哥哥——」
……救命。
江灼不出去寻找物资的日子里,他们渐渐开始组队,一同出行。
虽然每次出去依旧死伤不轻,但每个人都在适应这样残酷的世界。
末日面前,人类强大的适应能力可见一斑。
月亮第五次变红之后,如江灼所说,还活着的人类终于开始进化了。
起先是住在我家楼下的瘦弱爆发出难以言说的巨大力量,能一拳打碎未变异丧尸的脑袋。
接着是搬到一楼住的某位大妈,末日来临前,她和丈夫在小区门口支着一个摊子卖烧烤。
后来她丈夫葬身于丧尸口中。
而如今,她终于有了自我保护的能力。
我心中有个非常奇怪的念头:
「丧尸在进阶变异,人类也在进化……江灼,你觉不觉得,这好像是世界投射在人类身上的两种实验?」
他正在擦拭长剑的手轻轻顿住。
然后说:「是筛选。」
「每过一段时间,世界的规则都将打碎和重组。在两种规则的交界处,世界会发生一些变化,筛选出适合生活在下一种规则中的生物。」
12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红月,我的身体好像也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听觉变得敏锐异常,原本轻微近视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
那天下午,我突然想吃菠萝虾球,于是江灼又任劳任怨地回他的世界给我买。
剑尖又一次划过空气时,那本该无色无形的图案,竟然在我面前绽放出淡淡的金色光彩。
「诶?」
原本倚在床头的我一下子坐直身子,「这东西不是看不见的吗,怎么忽然有颜色了?」
江灼身体一僵,猛地回头看着我:「你能看到它吗?」
「当然能啊,不就是一个金色的,长得奇形怪状的图案吗……」
我察觉到他神情的异样,「怎么了吗?」
他的神情又恢复了惯常的无波无澜:「没什么。」
没一会儿,江灼就回来了。
除了我想吃的菠萝虾球之外,他竟然还带了一杯冰奶茶。
他好了解我。
吃饱喝足后,我渐渐有了几分困意,拉起被子睡了过去。
这次睡着后,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又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世界分崩离析,打碎重组,仿佛有一种无形又强大的力量撕扯着天地万物,任何生命体都不能逃脱。
不知过了多久,这股风暴的乱流才停止下来。
而幸存者们,则开始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完全推翻了我的已有认知,大地倒悬,海水悬空,将天地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向上是茂盛的森林河流、连绵的高山湖泊,向下是散发着森冷光芒的钢铁城池。
城市与城市之间,除去御剑飞行的人之外,还行驶着许多奇形怪状的飞艇。
我的意识在空中飘飘荡荡,最后到了某座城市中央一栋巨大宏伟的建筑中。
然后我看到了江灼。
他依旧是那副装扮,黑衣墨发,马尾高束,怀里抱着剑,面无表情地倚着墙面。
而他对面站着一个红色长袍的男人,正满面怒气地斥责道:
「江灼,自规则重组后,世界鲜少有这么感情充沛的实验品!既然穿梭之门在你身上,就该尽快把她带回来,让我们探索先古人类的秘密。」
「她不是实验品。」
江灼抬眼,目光森冷,
「人类失去情感,是世界发展的成果,也是人类自己的选择。一开始你们只是让我去先古世界收集一些数据,并没有说,还需要把人带回来。」
「更何况,如今距离先古世界已经过去了百万年,我如果带她回来,时空的排异反应只会把她变成乱流的一部分。」
说完,他不再理会红袍男人,转身就走。
男人却在他身后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
「所以,你选择留在那里,一点一点同化她身上的气息?也对,这百年来,你是人类力量的最强者,就算带她回来,你也护得住她——你是这么想的吧?」
江灼步履一顿。
「江灼,你胆子太大了!穿梭时空的力量我们至今没有研究清楚,你就不怕自己被反同化之后,永远留在先古世界吗?」
「留下就留下吧,那样也好。」
他没有回头,只是丢下一句话,「毕竟那个世界,还有她。」
我缓缓睁开眼睛。
江灼正抱着剑,倚着窗台,安静地注视着天边沉落的夕阳。
「江灼。」
我叫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要命,于是拿起水猛灌了两口。
他转过头来,望着我,一半脸颊浸没在黑夜里,有种锐利的冷漠。
我低声问:「人类为什么会失去感情?」
「规则重组之后,人类拥有了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