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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冬日,下人奉命撤走祠堂里的火盆,我的外袍在拖行中被扯掉,只留下薄薄的单衣。
冰寒刺骨,我被冻的不住发抖。
母亲身旁的刘嬷嬷拿了纸笔来,冷冷扔到我的面前。
“夫人吩咐大小姐跪在祖宗牌位前抄写经书,为二小姐祈福,什么时候抄满十遍,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伤口疼痛不止,失血再加上受寒,让我不由自主地打着摆子,声音断断续续。
“刘嬷嬷......求您帮我转告母亲,我没有害妹妹,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她的名字。”
刘嬷嬷冷笑:“都到了这种时候,大小姐还在装腔作势,看来夫人说得没错,真有人是天生魔胎孽种,娘胎里抢了妹妹的东西不算,长大后还要戕害手足。”
她一脚踩住我的手指,疼得我惨叫出声。
“对不住了,没瞧见,只是比起二小姐为苍生献身,我想这点痛,大小姐又怎么会忍不住。”
刘嬷嬷挪开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着抱歉的话语,脸上却尽是笑容。
我知道她在为妹妹报仇。
和被奶娘养大的我不同,荣丹彤是母亲亲手抚养长大的,也是刘嬷嬷自幼看顾的孩子。
妹妹成了祭品,她当然恨我至深。
祠堂大门再次合拢,我孤零零地跪在地上,手指红肿仿佛断裂般,却只能颤颤巍巍地拿起毛笔。
从白天到黑夜,我只抄了十多页,指骨已钻心般地疼,大腿和胸口的伤更是疼得抽搐。
饥肠辘辘的身体提不起半点力气。
我刚趴在蒲团上想休憩一会,大门骤然被推开。
母亲在看到我的时候柳眉倒竖。
“让你为妹妹抄经祈福,你竟还敢偷懒!”
我哀求道:“母亲......我痛......好痛......”
可这些在母亲看来不过是托词,她看一眼我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顿时勃然大怒。
“来人,把这里点满油灯,让她通宵达旦地抄写。”
“母亲......”
我几乎泣血,却只听到女人毫不留情的声音。
“给我轮流看着她,若是敢合眼或偷懒,就用棍子敲醒她!”
连续三四日,我都被催促着抄写经书,但凡停笔就会被狠狠敲上一记。
我分不清白天或黑夜,滴水未进,身上满是青紫。
下人们轮换时肆意谈论着我,满脸鄙夷。
“从未见过如此心肠歹毒的人,竟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害。”
“二小姐心地善良还在为她求情,哭得几乎晕厥,夫人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天一夜才好,唉,这样良善之人,竟有如此可恨的姐姐。”
我麻木地听着,脑袋晕晕乎乎,竟开始不觉得冷,反倒要烧起来般,不知不觉地倒在地上。
木棍狠狠落下,丝毫不留力。
“起来,别装死!继续抄!”
棍棒打在我的身上,我的五脏六腑都在震颤,猛的咳出一口血来。
见我这样,几个下人这才慌了神。
“糟糕,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要不要通报夫人?”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咳咳,让我来处理。”
“二小姐!”
我好不容易睁开眼,看见荣丹彤华贵的裙摆,她的身上披着雪貂制成的斗篷,露出雪白的尖尖小脸。
下人们得了恩赐般纷纷离开,偌大的祠堂只剩下我和她。
“姐姐的仪态学到哪里去了?荣家的女儿怎么像没骨头般趴在地上?”
我嘴唇干裂,没有进水的嗓子如沙砾般干哑,硬生生挤出字句。
“我没有害你......名字是我的......”
我说完后,她却像听到什么笑话般抿着唇,双眸弯弯。
“姐姐啊,我可是比任何人都知道你的清白呢。”
“所以你千万不能死在这里。”
荣丹彤突然尖叫一声倒下,等父母闻讯而来时,她含着泪说我将她推倒在地。
在爹娘异常震怒后,她又替我求情,让府中大夫为我治病。
人人都感慨她纯善之极,只有我听到她伏在我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还要好好活着,看我怎么嫁给桓郎呢。”
我瞪大眼,顾桓是我的未婚夫,也是自幼与我长大的青梅竹马,他绝不会背弃我。
“你......”
我想说话,却被父亲狠狠掌掴。
“你看看你这恶毒狰狞的模样,彤娘至今还在为你求情,你却用这种眼神看她!等你病好后,我立刻将你关入柴房好好反省!”
母亲抱着荣丹彤,用看仇人的眼神盯着我。
我心脏抽痛彻底昏厥,却在坠入黑暗前听到旁人冷嗤。
“为了逃避责罚,竟连这种手段都用得出来。”
直到府上大夫为我诊治,发现我高热导致晕厥,再加上长久未进食和旧伤复发,情况严重,手指也肿的如同萝卜般,恐怕日后难以执笔写字。
父亲和母亲的态度才稍微和缓了点。
母亲来到闺房看着我奄奄一息的模样,淡淡道:“你是受了点苦,可你的妹妹却要为天下献出性命,这本就是你欠她的。”
“既然你病成这样,也不用关柴房了,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吧,这也是彤娘为你求来的恩典。”
这一刻我心如死灰,连辩解的心思都没了。
在她眼中我这辈子都该给荣丹彤当牛做马,就算一退再退还要嫌我不够宽容大度,我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接着她让人把我从床上扶起,为我梳洗装扮。
我麻木地被擦上重重的胭脂,掩盖面容的毫无血色,又被搀扶着来到会客的厅堂。
在看见顾桓的瞬间,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声音哽咽。
“阿桓。”
顾桓猛的起身朝我走来,我的心脏像重新开始跳动般,变得温热而鲜活,
无论如何这世上也有他信我、念我,在得了消息后愿意来看我。
或许这就够了。
然而在我欣喜的泪水中,顾桓从我身边走过,迎上了刚刚走入厅堂的荣丹彤。
“彤娘。”
我蓦然回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叫她什么?”
顾桓身形一顿,转头不敢看我的眼。
直到荣丹彤咳嗽两声,他急忙伸手搀扶,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
“彤娘还有三个月就要被送上祭坛,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嫁给我,我不能辜负她,她是为天下苍生献身。”
我惨然一笑,肝肠寸断,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因为高热死去。
“那我呢?我算什么?我们的婚约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