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发颤,一股从未有过的冷意从胸口浮上来。
刘大哥见我这般模样,还以为我是好奇,因此面色更加得意:「京城就只有一个兴国公府,大约是半月前的事吧,听说他们全家都被流放到塔山,连下人们都被发卖了——」
秋日,阴冷的秋日,我的耳膜嗡嗡作响。后来,便只能看见刘大哥的嘴夸张地一张一合,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塔山,至寒之地塔山,周姨娘、国公夫人、少夫人,还有那两个在猩红色地毯上玩白玉九连环的孩子。
怎么可能呢?
我是哭着跑回家的,当夜,我奶便急匆匆地去了京城。
因为她也不信,那么好的国公夫人和少夫人,皇帝怎么忍心抄了她们的家。
我抱着冬宝,在桃水村等了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我魂不守舍,我娘一直在低声啜泣,连我那个视土地为命的倔驴爹,也破天荒地没有下地,而是在院子里时而唉声叹气,时而走来走去。
终于,深夜里,一辆马车停在了我家柴门外,我们心慌地疾奔出去,看见我奶面色凝重地自马车上爬了下来。
「去卸一扇木门,把国公夫人抬进去。」
她压低声音对我爹说。
我爹和我娘很快搬了木板过来,我拎着风灯,上前掀开马车帘,一眼就看见了斜靠在车里的国公夫人和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孩子。
国公夫人紧闭着双眼,即便是在夜色中,也能看出她的脸色十分灰败。
来不及细问,我们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抬进屋里,秋妹则去领那对双生子,待一切安顿好后,我才悄悄问我奶:「不是说全家都流放了吗?」
我奶打发走车夫,关上门沉痛地摇摇头,「没有。宫里的太妃为兴国公府求了情,十岁以下的孩子不在流放的名单上,国公夫人身子不好,也被特赦。但是——」
我有些慌:「但是什么?」
「抄家那日,周姨娘气急攻心,又犯了喘疾,没了——」
一语未尽,我奶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我也瞬间愣在了当场。
没了?
那样一个活生生的、和善通情的、夸过我拉过我的手还为我安排过一顿丰盛午膳的美丽妇人,怎么突然之间就没了呢?
若没有她,我娘和冬宝或许都不会有命活,可是,恩还没报,恩人却没了。
怎么会这样呢?!
十三岁的我,还未曾细想命运,却被逼着骤然懂得了命运无常,那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最终在悲伤中,隐约看到了天光的一抹鱼肚白。
听我奶说,她是在城里的一处破庙里找到国公夫人和两个孩子的。
经此打击,国公夫人病得很重,我奶花重金去镇上接连找了三个郎中为她诊治,她的病却依旧没有起色。
无他,只因她一心求死,根本喂不进去药。
那些名贵的药材,都是她之前送给我家的,可是她不喝,再名贵又有什么用呢?
眼看着她要断了气,我奶一狠心,从茅房里拿了一根沾着秽物的树枝来。
她皱着眉将树枝放在国公夫人的鼻下,果然不出片刻,国公夫人便张开嘴呕吐不止。
我奶手疾眼快,一边搂住她的肩膀,一边趁着她张嘴喘息之际,将药猛灌进了她的嗓子。
「国公夫人,对不住了,我知道您不想活,但是您得活啊,您还有孙子孙女呢!他们才多大,如今你们全家惹了皇帝不痛快,你若不好好看顾着,恐怕没人护着他们。你是做奶奶的人啊,可不能只想着自己。」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抚着国公夫人的胸口:「你那孙女多俊啊,跟年画娃娃似的,这要是被人贩子卖到青楼,会咋样?
「还有你那孙子,跟小金童似的,你就忍心让他到别人家做娈童任人欺辱?
「我比你年长几岁,虽没见过啥世面,却好歹多吃了几斤盐。咱庄稼人有句俗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悄悄跟你说啊我会相面,我早看出来了,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
也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我奶满口胡诌的缘故,总之自那天起,国公夫人的病竟然渐渐有了起色。
到了初冬时分,她已经能坐在院子的石头上,喝着泡着树叶子的水晒太阳了。
国公府的这对龙凤胎,男孩名叫杜芝安,女孩名叫杜安芝,只比秋妹小一岁。
我记得那一年在国公府见到芝安,他是个非常爱笑的孩子,但如今他整日皱着小眉头,很少开口说话。
倒是安芝在秋妹的影响下,成了一个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女娃,有一日,我还看见她拎着棍子跟村里的臭小子打架呢。
不过,自幼养成的规矩,他俩倒是一直没忘,自从来到我家,每次吃饭都要等长辈到齐,他们才肯动筷子。
偏偏我爹是个怪人,他眼里只有农活,一干上农活,常常连饭都忘了吃。
但两个孩子执意等他,他不来,他们就不肯吃饭,后来我爹不好意思了,便自觉到了饭点就坐在饭桌前,还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
我奶于是在背后常对国公夫人嚼自己儿子的舌根子:「国公夫人,您瞧我这个倔驴儿子,哼!」
国公夫人朝她一摆手,满脸不乐意:「说了多少遍了,莫再喊我『国公夫人』,你年长我几岁,就叫我『大妹子』,或者你喊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马玉华』,日后让孩子们叫我『马奶奶』就好。」
我奶满脸不好意思却又羡慕不已:「这怎么使得?您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美玉华贵,真是个好名字。」
「切莫再说这话——」国公夫人也起了好奇之心,「老姐姐你的名字是?」
我奶十分勉强地开口:「李大花。」
国公夫人抿抿嘴:「……也挺好听的。」
我家有三间房,两间是睡房,一间是灶屋。
如今全家九口人,我爹娘和冬宝睡西屋,我奶、马奶奶、我和秋妹、两个双生子睡东屋。
幸好东屋有一条长长的大火炕,要不然还真住不下。
不过最初睡热炕时,双生子也曾闹出过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