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春天,姜静姝身上背一包捆绑的四四方方的小棉被,手上提着两袋行李,艰难挤下火车,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家乡桐乡县城。
离家经年,城区街道的建设早已不是脑海中熟悉模样,好在家的位置她记得清清楚楚。
坐三路公交车再走十分钟到县自行车厂厂区家属楼。
天气好,正值下午,越往里走越安静,阳光照映在墙面,树影斑驳,有种夏日午后的静谧感。
这个时间点,工人在上班,小孩在上学,家庭主妇要么在外面**零工,要么带娃睡觉。
姜静姝敲响家门,好久都无人应声。
说来也心酸,回自己家,竟被关在门外,没有家门钥匙,进都进不去。
腿蹲麻了,就在姜静姝准备下楼去前面街道买瓶水喝时,楼梯传来阵阵缓慢的脚步声。
她站起身,伫立在门边,等人上来。
那人刚冒个头,姜静姝的眼泪立马像水龙头开关,哭的又凶又急。
“妈…”声音颤抖,情绪激动,实则哽咽细弱到根本听不清。
分隔多年,少女大变样,五官长开了,在昏暗的楼道里,罗凤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是谁啊,怎么站在我家门口?”她手里还提着菜篮,麻布盖着的是刚从黑市收的乡下鸡蛋和小半边鹅肉。
现在管控不像以前那么严,私下交易的贩子越来越多,售卖的花样也随之丰富起来。
姜静姝抬起手,用手背拭去泪水,清了清嗓子说:“妈,是我,静姝啊。”
“静姝?”姜母往前跨上大步,微微仰头,仔细辨认女孩面孔,两秒后,“真的是静姝,闺女,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尽管知道母亲性格平稳,善于隐忍,但她无论如何预设不到,母女见面,该有的关心没有,兴奋激动没有,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疏离意外。
进了家门,静姝的情绪渐渐恢复正常。
她环顾四周,放下手中行李,问了一句:“妈,我东西放哪里?”
罗凤英把篮子妥帖放置厨房,锁上柜门,转身闻言,表情凝滞了数秒。
“那个,你哥孩子多,你原来的房间现在是你小妹和两个女娃娃住。”
姜静姝抿抿唇,眨了眨眼睫,“我住哪里?”
罗凤英犯愁,家就这么大,不可能马上变出一间房来安排大闺女。
正巧,姜家老大的媳妇段丽丽抱着两岁小儿进家门。
母子两个早上吃完早餐去的娘家,段家老四结婚,段丽丽带儿子去喝弟弟喜酒。
段丽丽嗓门尖利,正常说话的音量要比一般人高。
张嘴就是:“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家里来客人啦?”
姜家亲戚少,罗凤英性子又独,很少与邻居串门拉闲话家常。
姜静姝回头,屋内不像楼道昏暗,此时光线大开,一张美丽清纯的脸庞极具视觉冲击,段丽丽愣住,声音都低了几分,“你是?”
姜静姝很有礼貌,“你好,大嫂。我是静姝,大哥的二妹。”
段丽丽恍然,呐呐道:“你好。”姜大鹏有个二妹她是知道的,可从未见面真人,原来竟如此美丽。
姜家人长相均不差,五官端正,清俊秀美。
原以为姜小妹是家里颜值天花板,哪想,真正的天花板在这里。
“俊俊,叫姑姑,这是大姑姑。”
两岁的小男孩口齿不清晰,姑姑喊成“嘟嘟”。
姜静姝从衣服兜里掏出两颗糖,弯腰递给小孩儿,“给你。”
俊俊在家蛮横惯了,小手飞快夺走硬糖,迫不及待让妈妈剥掉糖纸喂给他吃。
段丽丽拿儿子当心肝宝贝宠,喂完糖,小祖宗要尿尿,又抱着去厕所尿。
期间,罗凤英帮她整理行李,打算先搁置进她和丈夫睡的房间。
下乡这些年,哪有贵重物品,衣服就几件,冬天穿的棉衣占大头,除此之外就是两双鞋一整套床单被套。
给家里带的两三样土特产。
土特产不值钱,段丽丽经过八仙桌装作不经意瞥了两眼,看清是什么后,撇撇嘴,果断带儿子闪回房。
虽然大姑子知青回城,让她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担心婆婆私下补贴,但儿子闹觉,困的眼皮睁不开,思来想去,还是哄儿子更重要。
姜静姝坐在餐桌边,双手捧着茶杯喝水,抬眸便是母亲略显尴尬的面容,她心中苦涩,只能尽力忽视。
“我爸和大哥,小妹几时下班?”
提起他们仨,姜母神情立刻活泛起来,“他们都是工人,两个厂子上下班时间大差不差。”往墙上挂钟扫去,说:“再有一个半小时就该下班了。”
聊了一会家里人情况,姜母终于想起问她的事。
“你回城,户口怎么办,能迁回来吗?”
家里就大闺女下过乡,关于知青方面的事,姜母没有准确的概念,算是灯下黑。
静姝敛眉低垂头,“知青办说,如果回城有稳定住所,可以向本地派出所申报户口落地。”
“这个好办,明天让你爸爸请几个小时假带你去派出所迁回户口。”
“嗯。”
至于工作问题,姜母没再追问。家里已经没有积蓄帮大闺女买一个铁饭碗了。
不如装糊涂。
等段丽丽接回上学的俩孩子,姜雨来,姜大鹏,姜绮姗陆续下班到家。
众人猝不及防见到姜静姝,无不例外的犯懵,错愕。
唯独缺少见到亲人的喜悦。
姜父例行公事般,象征性问了几句。姜家大哥,姜大鹏堆起一脸假笑,拍拍大妹肩膀说:“回来好,回来好…哥会帮你留意合适工作,这几天就好好待家里休息,帮你嫂子带带侄子侄女。”
姜静姝能怎么说,只能点头说好。
而小妹,打扮时髦的姜绮姗对她的态度却是明晃晃的不喜欢。
偶尔对上视线,姜绮姗直接眼风扫人。
她把玩着指尖,斜歪在旧旧的沙发上,懒懒发问:“家里拢共三个房间,现在多一个人,怎么睡啊。”
姜母看看丈夫,接着望向三间房门,无声叹气,地方太小。
姜大鹏闭口不言,他是不想打地铺的。
姜父灭掉猩红的烟头,下决断道:“拿草席和木板隔断阳台出口,那儿地方够长,可以放个床铺,先暂时这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