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家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是不是？更何况这些孩子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突然没了你，他们都很不安。”
沈意安想辞职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嗓子眼。
想起那些学生，他有些不忍。
他的生活没了希望，但他们还有光明的前程。
身为一个老师，他的确不能就这样放手不管。
沈意安敛下眼睫，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校长，我明天就回学校。”
至于今天……他还有些事情要办。
挂断电话，沈意安开始收拾苏玥的遗物。
箱子最下面，是她的病历。
他拿起看，最后一页上主治医生的后面签了个规矩的名字。
沈寻。
第十七章
医院，心理诊疗室。
沈寻正在查看患者病历，门忽然被敲响。
他低着头说了句“进”，将剩下的那行字看完才抬起头。
只见一个男人走进，然后在他的面前坐下。
沈寻以为是挂号的病人，扶了下眼镜，声音温和。
“你好，最近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男人没回答，而是将什么放在桌上，双眸漆黑顺遂。
“沈医生，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和你了解一个人的。”
沈寻怔了下，垂首看去，只见那是一份病历，而患者后面的名字赫然写着——
苏玥。
看见这个名字，沈寻更怔，眉心都轻轻蹙起。
“请问你是唐小姐的……？”
沈意安语气平淡：“我是她丈夫。”
“丈夫？”
沈寻想起从始至终都独自来看诊的苏玥，不禁有些怀疑：“不好意思，请问你怎么证明你是病人的丈夫？”
沈意安一言不发，像是早料到他会这样问，将结婚证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沈寻拿起结婚证翻开，钢印不是假的。
他眼底却划过一抹复杂，转瞬即逝，沈意安没看到。
沈寻将结婚证放下，十指交叉抵在下颌前：“那顾先生，你想了解什么？”
沈意安没急着回答，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收好了结婚证，那认真的神色，仿佛捧着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沈寻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唇不自觉轻抿了下。
“沈医生似乎记性很好，这么久还记得我妻子。”沈意安重新抬眸。
他的语气很平和，可沈寻还是从中听出了寒意。
他镇定应对：“每一个来看病的患者我都会记得，因为要时刻关注他们的心理状态，才能更好的帮助他们。”
沈意安点头，不知道是真信了，还是不在意。
“那沈医生还记得我妻子是什么时候来看病的吗？”
沈寻这次回想了一下：“大概在两三个月之前，唐小姐来找我，说她经常会做一些很奇怪的梦。我见她状态不对，所以给她做了测试和检查。”
“诊断结果如我所料是抑郁症，但是比我想象的更严重，已经是中度抑郁症。”
沈意安放在桌下的手骤然收紧：“那为什么医院不通知家属？”
沈寻对上他的双眼：“我在告知唐小姐病情时，就嘱咐她要通知家属，最好让家属陪同她一起来医院，但是她当时给我的回答是……”
“她没有家人。”
像是晴天霹雳砸在脑袋上，沈意安呼吸滞住，眼前黑了一瞬。
没有家人。
两三个月前，正好是苏玥父母离婚，而他也和她提出要分开的时候。
那时的她，的确是没有人可以依靠。
心里被愧疚淹没，沈意安垂下眼眸，唇紧紧抿成条线。
沈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却并不觉得他可怜。
“顾先生，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身为患者的丈夫，却始终没有发现她的状态差劲到需要看医生的地步？”
沈意安一怔，下意识想回答是因为自己太忙。
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去。
因为他知道，那根本就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而不是他忽视苏玥的理由！
诊疗室中长久的沉默。
半晌，沈寻淡声开口：“顾先生，唐小姐是个很善良的人，她的离去我很惋惜。”
“但作为忽视她，从而导致这个噩耗的你，不配愧疚。”
第十八章
原来自己，连愧疚都不配！
从失去苏玥开始，无数个人对沈意安说过请节哀。
但如此直白指出他罪孽的人，沈寻是第一个。
沈意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他回到家，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内心一片悲凉。
为什么疼了这么多次，疼了这么久，心脏还是没有麻木？
或许这是老天给他的惩罚，让他在余下的日子里只剩痛苦。
寂静中，手机突然一震。
是顾母：“阿衍，你这两天感觉还好吗？”
“挺好的。”这是谎话。
沈意安倒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失神，语气平淡：“妈，我真的没事，明天就回学校了，别担心我。”
顾母听他的声音正常，松了口气：“你回到生活正轨，妈就放心了。阿衍，柠柠要是看到你这样，也会开心的。”
开心？
沈意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就是他亲手造成了这一切，她的不开心，才都是因为他。
挂断电话，沈意安吐出长长一口气。
还有六个月，他就三十一岁了。
足够他安排好一切，然后去找苏玥了。
到时候，在另一个世界，他会好好弥补她。
……
一晃，三个月过去。
上海大学，校长办公室。
校长脸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的沈意安，手里的钢笔转了又转。
“阿衍啊，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学生挤破了头想跟在你手里吗？你现在可是学校里最炙手可热的老师，我可以跟你保证到年底就给你升教授，你怎么就非要辞职呢？”
沈意安垂着眼睫，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上面，金灿灿的。
但他神色却是淡漠的，而语气依旧平缓：“校长，我很感谢您的重用，但我已经想清楚了，您不必再劝了。”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校长见他是真的没有改变心思的意思，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执意要走，我强留你也不好。”
他拔开钢笔帽，在辞职信上签了名字。
签完递过去，校长还是说了句：“阿衍啊，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回学校了，就和我说，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沈意安微微颔首：“谢谢校长。”
刚走到停车场上了车，手机响起。
屏幕上闪动着“吴律师”的名字。
“顾先生，你要我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只要过来签个字就行。”
沈意安低应了声：“嗯，我知道了。”
刚挂断，顾母又打来电话：“阿衍，中午回家吃饭吧，妈让人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好。”
中午十二点，沈意安回到老宅。
刚推开门走进客厅，就看见沙发上坐着顾父顾母，还有个很漂亮的女人。
一瞬间，沈意安就明白为什么顾母今晚要喊他回来吃饭。
他没有一刻犹豫，转过身就要走。
“阿衍，你站住！”
沈意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顾母抱歉地对女人笑笑，起身拉住他的手臂：“阿衍，你刚回来，要去哪儿？”
“回家。”沈意安面色淡漠。
“怎么，这里就不是你的家了？”顾母皱起眉，有些生气。
沈意安越过她看向那个女人。
“如果你们想要另一个儿媳，那就不是我的家。”
第十九章
坐在顾家客厅沙发里的苏雅浑身一僵。
她早在来之前就会料到沈意安的反应，却还是心存侥幸，想着顾父顾母都在，沈意安不至于会做的那么过分。
可到底，还是她低估了他。
沈意安说完那句话，顾母就愣在了原地。
她知道这样做可能会惹得他丽嘉不高兴，但没想到会这么不高兴。
又想起这几个月他的状态，顾母放软了语气：“阿衍，这是你苏伯伯家的女儿，就是到咱们家来吃饭，没有别的意思。”
沈意安不说话，但也站在原地不动。
苏雅感觉自己的存在特别突兀，而且尴尬。
她站起身，笑了笑：“顾老师，是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我先走吧。”
“不用。”沈意安出声拦停她的动作，“我还有事，你留下来吧，”
说完，他转身看向顾母：“还有妈，您不用再费心思，我不会再婚的。”
顾母的心思被戳破，还是忍不住语重心长道：“阿衍，你还年轻，你需要一个家庭，难道你要孤独终老吗？”
沈意安想都没想就说：“我一个人过得很好，而且我有妻子，她叫苏玥。”
话落，他微微颔首算是辞别，转身走出了老宅。
而从始至终，沈意安都没有看苏雅一眼。
苏雅脸色苍白，嘴唇上的口红都被咬掉一块。
过去了怔怔三个月，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只有苏玥？
一个死人，凭什么占着她爱的人这么久？！
苏雅缓缓攥紧垂在身侧的手，眼底划过一抹狠厉。
离开老宅，沈意安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
他不想回自己家，却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最后沈意安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沿着街道走。
今天无疑是个好天气，灿烂的阳光透过路边梧桐树的叶子漏下来，稀稀疏疏的。
路上行人很多，不免有几对并肩而行的情侣。
沈意安从他们中间走过，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想起苏玥。
两人结婚八年，似乎都没有这样逛过街，他们都太忙了。
但主要忙的人，还是沈意安。
他想着想着就出了神，等突然回神时，已经不知道走到哪条街上来了。
而他的面前，是一家展览馆，正在展出一场摄影展。
门口的巨大海报采用黑红色调，三个白色大字横贯其中，“悲中喜”——五十名抑郁症患者的日常状态。
抑郁症。
这三个字让沈意安内心一震，他瞬间就想起了苏玥的病历。
鬼使神差的，他买了票，走进了展览馆。
让沈意安出乎意料的是，展览馆中的色调并不压抑，反而采用了粉色和白色，给人一种轻松的氛围。
而压抑的却是那些作品。
环形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挂满了人像作品，有的眼神空洞，有的面无表情。
一路走到尽头的圆形大厅，沈意安心情沉重。
大厅的墙上依旧是那些照片，唯独中间那副照片上的人，在笑。
沈意安抬眸看去，却在看清那人面容时浑身一僵，如坠冰窖！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心脏越跳越快，在胸腔中如雷般震响。
不……不可能！
怎么会是她？！
第二十章
沈意安活了三十年，从来没遇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他死在三个月之前的妻子，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场摄影展的照片里。
不知从哪儿来的寒意从沈意安脚底升起，顺着背脊爬至头皮，让他一阵颤栗。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张照片，连眼皮都不眨，试图从上面寻找出来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她不是苏玥。
可是，失败了。
不管看多久，看多少次，沈意安都不能证明那只是一个和苏玥长相相似的人。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苏玥……明明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就在沈意安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时，一个男人从旁边走近。
他像是在和沈意安说话，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副作品，同是抑郁症患者，只有她脸上会出现笑容。”
“但是谁能想到，拥有笑容的她，其实才是在场所有患者中病情最严重的那个。”
沈意安浑身一怔，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男人。
有些眼熟，但他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
男人还在说，只是这次，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不过还好，她挺过来了。”
尽管很轻，可沈意安还是听清了。
他彻底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微笑抑郁症……挺过来了？
一个和苏玥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恰好也得了抑郁症？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就是苏玥？！
沈意安突然回神，可一转头，身边刚才的那个男人早就没了踪影。
余光扫到手上的票，他拿起来看，突然发现男人就是这场展览的摄影师。
沈意安盯着那个名字，眉心微微皱起。
沈骆？
身为大学老师，沈意安认识的人很多，可偏偏就这么巧，他只认识一个姓沈的。
沈意安在几秒之中迅速冷静下来。
他看着苏玥的照片，很快就意识到三个月前她的死亡，或许有蹊跷。
那时，沈意安在赶去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而刚醒来。他就被告知苏玥的遗体已经被带走火化。
从始至终，都是旁人说她死了，可他只看到了她的墓碑，没见过她的遗体或是骨灰。
越想，沈意安的心就悬的越高。
如果苏玥没死……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瞒着他？
沈意安大步离开展览馆，脚下步伐越来越快。
回到车上，他正要拉安全带，却陡然想起什么。
深吸了口气，沈意安拨通了苏玥母亲的手机号码。
没响几声，那边就接起。
唐母的声音有些惊讶：“阿衍？”
“妈。”沈意安嗓音干涩沙哑。
“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吗？”唐母问。
话就在嘴边，可沈意安不知道该怎么问。
苏玥真的死了吗？这个问题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他希望唐母没骗他，可他又希望唐母骗了他，至少这样，苏玥还好好活着。
沉默半晌，沈意安压下起伏的情绪，缓了口气：“没什么事，只是想问您一个问题。”
“柠柠她……现在还好吗？”
第二十一章
听筒里沉默了好几秒。
再开口时，唐母的语气变了些：“阿衍，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意安不自觉攥紧手机。
“妈，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